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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皇书(12)

高台上的韩烨听得消息,眉一挑朝大帐中间的马车看去,只瞧得一个深色身影坦然的大踏步走进大帐,时间短暂到他只来得及瞥见那道极凌厉的侧影。

“任安乐此人,值得相交,殿下若有机会不如一见。”

几日前下朝时,他那个向来眼高于顶的老师曾对他说过这么一句话。

或许,他还真该见上一见。

走得也太快了,哪有女子行走如泼墨流水,如此洒脱不羁的?

在场众人心底腹诽一句,望着从马车中走出两三步便跨进大帐只瞧得个背影的任安乐,俱都咬牙切齿。

任安乐虽是朝官,却也是女子,对面贵女不便过来相见,左右才俊也不好入帐拜会,一层薄薄的纱帐硬生生阻了满场打探的目光。

众人正心焦之时,对面锦帐中的纱帐被徐徐掀开,韶华公主贵气逼人端坐上首,一帐贵女花团锦簇,言笑晏晏。

如此之景观之令人赏心悦目,众人还来不及感慨,一绿衣宫娥已自锦帐内走出,径直朝这边而来。

众人瞧得分明,行来的宫娥乃韶华公主贴身侍婢碧灵,循着她的步伐,众人的眼重新落回了任安乐的大帐上。

太子帝姬高坐,任安乐却安若泰山,确实不太像话。

高台上,韩烨眉微皱,正欲挥手阻止,温朔扯了扯他的袖子。

“殿下,既是敢求娶您的女子,不如让我看看她会如何应对。”

韩烨一顿,收回手,眼底卷起淡淡笑意:“也好。”

碧灵行至大帐前,行宫礼,声音客气而疏离。

“任小姐,我家公主久闻贵名,深憾未能得见小姐一面,还请小姐移帐一聚。”

“哦?公主相邀……”

帐内女子声音还未完,碧灵又是一礼,清脆的声音响彻在围场之内。

“小姐是初次觐见,不知可准备了拜会公主的见礼?”

韶华公主乃天子掌珠,荣宠无人可及,按惯例,初次觐见公主准备礼物乃常理,只是在这个场面便有些苛求了。

无论如何,任安乐毕竟是朝廷三品命官。

“任小姐匆匆而来,公主体谅小姐初入京城,不谙皇家规矩,若是未备倒也无碍。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小姐可任选其一,只要得了众家小姐的青睐,小姐便可入锦帐得见公主。”

碧灵一席话说完,俏生生站在大帐前。

帐内,任安乐拖着下巴,隔着薄薄白纱望向对面的锦帐,黑沉的瞳色看不清情绪。

苑琴面色如常,却不知何时起坐直了身子,眉微微肃了起来。她身边立着的苑书因为气愤紧握双手,眼底凌厉的煞气一扫而出。

这个皇家公主,好话歹话她一人说尽,当真以为她安乐寨可欺不成。

众人看着眼前僵持的一幕面面相觑。

谁人不知晋南安乐寨主长于草莽,蛮荒之地又岂能生出才艺德馨的大家小姐?

帝都贵女皆仰慕贤名远扬的太子殿下,任安乐犯了众怒,有此一劫,恐难逃折辱之过。若她在太子殿下面前丢尽颜面,怕是再也不会提及入主东宫太子妃位的荒唐话!

大帐中半响无声,高台上的温朔挪开眼,端起清酒抿了一口,失望的神色显而易见,唯有韩烨面色如常,嘴角微微勾起。

“苑书,启帐。”

女子低沉的声音在大帐内陡然响起,传至众人耳里,竟有铿锵之感。

众人来了精神,盯着大帐连眼都不眨。

一双手自大帐中伸出,将纱帐掀开,刚才驾车的少女笔直立于大帐前,眉目冷冽,比起禁卫军环绕的锦帐和太子所处的高台,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纱帐被打开,里面一室光景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一着绛红襦裙的少女正在沏茶,面容娴静,阳光穿透纱帐印在她额间有种淡谧静美的典雅,若论气质,毫不逊于锦帐中端坐的世家贵女。

众人的目光循着她端着茶杯的手,落在了帐中另外一人身上,甫一抬眼,皆而怔住。

大帐中,身着玄衣骑装的女子神情安泰,眼微垂,长发微挽落于颈间,只懒散坐着,却有着寻常女子难见的巍然大气。

端这幅气度,长于晋南的安乐寨主任安乐,便不负她响彻边塞的赫赫声名。

高台上韩烨眼底飞快划过一抹讶然,随之沉寂。他身旁的温朔眨眨眼,端着茶杯的手一顿。

锦帐内韶华公主唇轻抿,心底生出后悔之意来。

端坐的世家小姐面面相觑,着实被惊得不轻,她们哪里想得到,闻名天下的女土匪任安乐竟生出了这般气度来,幸而面容尚还普通,否则…众女偷偷朝高台上的太子殿下和温朔公子看了一眼,松了口气。

此时,仍站在大帐前的碧灵最是难熬,她小心瞥了一眼身旁满是煞气的苑书,完全不复刚才的傲然,额间沁出薄薄冷汗来,但仍是大着胆子催促:“任小姐…”

“公主既已下诏,何敢不从。不过,安乐不善诗画,苑琴,你去吧。”

吩咐声骤响,打断了碧灵的话,沏茶的少女颔首起身:“是,小姐。”

苑琴慢步行出大帐,朝一旁聚集谈论诗赋的士子走去。

一旁的世家子弟此时方才清醒,看见苑琴到来,争先恐后将位置让出。

任安乐乃将才,不善诗词歌赋也合情理,只不过…她身边区区一侍女便能让帝都才俊贵女认可不成?

沉默之间,待众人回过神来时,苑琴已垂首立于案桌之前,她手中长毫泼墨挥洒,勾勒之景跃然纸上。

“奇怪,小姑娘用笔竟有我鲁派之象。”一旁有人轻咦,眼落在苑琴所画之上,细看片刻,终是忍不住赞:“下笔飘逸,笔锋自然,小小年纪有如此功底,着实不凡。”

说这话的人乃广阳候家的世子赵铭,他自小拜在沧州鲁迹大师名下,十五岁成名,一副画作千金难求,有他此言,今日之后苑琴才名必可远扬帝都。

随着苑琴下笔渐快,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在士子中传来。

画卷之上,涪陵山脚千里之景在苑琴笔下灵气逼人,浑然一体,确有大家之像。

‘叮’一声细响,苑琴收笔,将长毫置于墨砚上,朝赵铭行礼:“幼时有幸拜读鲁大师画帖,甚为叹服,今日得世子谬赞,苑琴愧不敢当。”

“哪里,苑琴姑娘天资聪颖,若勤加练习,日后画技必不在我之下。”赵铭连忙还礼,真心称赞。

苑琴含笑颔首,拾好画卷走回大帐,无视碧灵伸过来接画的手,径直将画放在了任安乐桌前。

锦帐中端坐的韶华公主面色微沉,捧起手边瓷杯眼微微眯起。

众人等着任安乐将画呈给韶华公主,好将今日闹剧结束。

哪知她却将画卷好,陡然起身,缓步朝外而来,龙行阔步,气势摄人。

“公主殿下,刚才任某话还未完,虽公主召见,任安乐却难遵公主之令。”

她行至大帐外,话是对韶华所言,眼却落在了高台上韩烨身上。

“放肆,公主殿下召见,你竟敢……”碧灵尖声呵斥。

“有何不敢?”任安乐垂眼,一派坦荡,凛声而论:“大靖朝官上忠天子,下卫储君,任安乐倒是不知,大靖自何时起,公主竟也有了钳制朝廷命官的权力,也不知公主身边区区一侍女便能将三品大员视若掌中之物任意玩弄!”

“你,你…居然妄言公主。”任安乐滔天的气势之下,碧灵哆哆嗦嗦才堪把一句话说完。

“公主又如何?后宫不得干政,乃大靖铁律,太子殿下,安乐所言可对?”

任安乐陡然抬首,对着高台之上的韩烨,目光灼灼。

一片死寂,众人望向围场中间昂身而立、朗声质问的女子,除了叹然,还是叹然。

皇室尊贵如天,韶华公主跋扈倨傲众所周知,可整个帝都却无一人敢如任安乐一般叩问皇家。

万众瞩目之下,韩烨缓缓起身,眼底似有流光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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