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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84)

作者: 故人温酒 阅读记录

外婆在两人身后整理好她们的遗物,根据那些日记和自己的回忆,尝试写下她们的故事。

本来她只是把这段故事当做私人的纪念,谁曾想,她有幸逃过战乱,无缘躲过文/革。

那些年轻人闯入外婆的家中,搜出代表旧社会的物件,他们把这些东西撕的撕、烧的烧,这还不够,领头的人看到本子上记载的女先生和女学生的故事,他立即将这件事汇报给上级。

那一天,领导戳着本子,气得脸红脖子粗:“这写的是什么?”

鬓角已霜的女人不卑不亢:“写的是爱情。”

“荒唐!”领导怒斥:“两个女人,叫什么爱情?”

他破口大骂:“你的思想有问题!这样的淫/书必须销毁!”

女人冷冷地打断他:“你是觉得:‘女子相爱,有悖伦常’,是吗?”

领导自诩是新时代的接班人,听不惯她文绉绉的发问,他不耐烦地说:“什么叫女子相爱?这叫有病!”

“我们需要对你进行再教育,让你学会重新做人。”

女人嗤笑一声,她的眼里和着血泪:“很多事,说出来是‘伦常’,写出来是‘吃人’,这世道千百年来都一样,什么都变了又什么都没变。”

领导气得把本子丢到她脚边。

那天之后,外婆写“淫/书”的事迅速传开了,她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都引以为耻。

所有人都觉得外婆疯了。

不然她怎么会写下这样的“淫/书”?她怎么敢坚称女子之间可以相爱?

每次镇上开“大会”,那些人都会要求外婆挂上牌子,拿着那本“淫/书”上台,让她照着书里的内容一字一句念出来。

他们要让所有人都听听,这个女人的思想有多龌龊不堪!有多败坏风气!

可外婆不在乎,别人唾弃她、鄙视她,她也照念无误。

两个女人,同性相爱,惊世骇俗,便是错么?

“向来如此,便对么?”

一群连爱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批判她们的爱?

外婆为了这份坚持几乎众叛亲离,只有自幼在她膝下长大的小外孙女念恩,经常偷出家里的粮食送给她吃,还要缠着外婆给她讲以前的故事。

几年后,外婆因为一场风寒彻底倒下。

小外孙女来看望她时,病入膏肓的外婆拉紧她的手,气若游丝:“囡囡,我有两位旧朋友,你帮婆婆记一下她们的故事,好不好啊?”

小外孙女伤心地抹眼泪:“外婆,你不要走嘛,她们的故事你还没讲完呢。”

外婆费力地把那本封面快被磨损的书塞进她手里,她留下最后的叮嘱:“乖囡囡,帮外婆记着她们。”

当天晚上,老人溘然离世。

她走了,去寻这一生唯一的挚友,见面时送上一句迟来多年的问候:“你和先生,一切都好吗?”

小外孙女长大后远嫁异乡,等到子孙满堂,她也步入时时拂拭旧物的年纪。某天夜里,她翻开外婆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封面上的《春日薄》模糊地快要看不清了。

半个月后,她收拾好行李,重归长宁故里,花尽半生积蓄建成“春日客栈”,旁观一场又一场在春日里的邂逅相遇。

“囡囡,你说啊。”老人泪流满面。

“这是个什么世道?”

陈婆婆的话一字一字地敲进沈懿心里:“好好珍惜眼前人吧,这日子啊,一天过一天少,谁料得到未来有多长。”

“也许等不及明天,这一生就走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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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讲的两个故事是专栏里的《长宁》和《春日薄》

第36章 佛渡

36、佛渡

沈懿低落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晚上,哪怕临睡前沈清徽拿出雕好的小猫,都没能哄得她开心。

沈清徽极少看到这样的沈懿,她不无担忧地问:“阿懿,今天怎么那么不开心?”

沈懿靠在她怀里,眼睛湿湿地和她讲起下午听到的两个故事。

她不再是那个说话有些磕绊的孩子,只是两个故事包含的信息量过于庞大,她断断续续地复述,时不时补充些前面遗忘的细节,一个多小时无声地滑走。

沈清徽始终耐心地听她讲,偶尔找准时机将水杯凑到沈懿嘴边,喂小孩喝下几口水,润润干燥的嗓。

“我觉得很难过。”沈懿表达感情的方式直白真诚。

沈清徽擦去她眼角的水光,她语气温柔:“有的人,乱世中只顾苟活,盛世中不敢言爱。”

沈清徽叹息一声:“她们这也不敢,那也不敢,麻木不仁地活着、死了。”

她不觉得这种人可鄙,只觉得这种人可怜。

“我才不要做这样懦弱的人。”沈懿非常认真地说:“就像婆婆说的那些故事一样,在生死无常的年代,尚且有沈裴秀和宋慈这样勇敢的人,再往后也有她外婆那样勇敢的人,何况是在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