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称臣(97)

作者: 木白苏 阅读记录

江稚鱼这才从方才一瞬间的怔愣中回过神,面上却没显出什么波动,只是淡淡地望了窗外一眼,随后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包裹,拆开后里面是一件厚重的棉衣。

她将棉衣交给朝贵,道:“西境苦寒,也不知他带去的衣服能否御寒,这件棉衣我又多加了几层棉,你此刻去,若是赶得上,便交到他手里,若赶不上……也便算了。”

朝贵鼻子一阵酸楚,也不敢耽搁,迈出殿门拔腿就跑了出去。

淡竹心底也泛出苦涩,她才知晓王妃并非与王爷怄气,这几日她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原是时时在担忧王爷,将那本就足够厚重的棉衣补了一遍又一遍。

淡竹实在没忍住,道:“王妃,您要不要去送送……”

“不了。”江稚鱼轻声打断她,转而将那窗子轻轻关上,方才还勉强透进来的一丝光亮此刻又都消散了,四下里又恢复了一片深幽。

“你出去吧,我乏了。”

江稚鱼走回床榻边,又躺了回去,将身子都隐入了黑暗里。

淡竹出去后,殿内又陷入了深沉的寂静,听得外面有折枝般的噼啪音,许是雪下得更大了。

江稚鱼轻合上眼,便不由得忆起了从前先皇的猝然离世,先皇后难以逃避的宿命,以及简明之那血淋淋的退场。

那都曾是简是之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而他们的离去却都是如此的猛烈与猝不及防,叫人每每想起,都当做是一场避无可避的灾难。

是以他向来是不善于告别的,江稚鱼深深知道。

“离别”二字于他而言,本身就是罪孽的杀戮。

江稚鱼只是默默记下了这个日子,景元十一年的十月二十,初雪这一日,是他们夫妻分别的日子。

军队在雪天里一路向西而行,越往西北而去,便越觉冬日的冷冽与残酷,最后到了西境的都城,将简是之交到西境王的手里,他们便连忙返回上京了。

而简是之就好像是一件物品,在往后的年月里,注定要承受仇家非人般的对待。

西境王拓拔长宇的待客之道果真高明,为简是之准备的卧房不过是一间四面漏风的草屋,而他带来的御寒之物,包括临别时朝贵急着送来的那件棉衣,都被西境人当着他的面扯碎了。在这深寒严冬里,他只有一床薄薄的被子相依。

论吃食更是不佳,西境的食物本就不比上京精致,好的东西又自然不会流到简是之那里,整整几日下来,他便已瘦削如骨。

身体与物质上的苛待却实在算不得什么,毕竟简是之是西境的筹码,凭着他,西境才好连年向朝廷索要银钱,是以虽是处处苛待折磨,却并不真的会要他的命,而精神上的磋磨,才足以令人窒息发颤。

士兵们饮酒后常以拳脚向他而取乐,赛马时也以先捕到他为头筹,骑射时甚至将他冠上白玉当做靶心,诸如此类的奇耻大辱,他只得一一忍受。

来年春时,冰雪渐次消融,西境人大多入山捕猎而去,折辱他的时日比以前少了许多,又或许是手段都用尽了,觉得实在无趣了。

他却并不得闲,王宫里饲喂马匹的马奴瞧不上他,人人都盘算着如何欺辱他,便叫他一人赶了十数匹马去喂。

简是之一人去那荒芜之地赶马,也并无人看管他,左右为了大梁,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私自逃跑的。

他坐在溪边一块石头上,望着澄澈溪水倒映出的影子不由吓了一跳,不过短短数月,他竟好似全然变了个人,从前那个仗剑走马、驰骋京城的小王爷早已不在,如今他一身破败颓然,眉目间却是半点的少年意气都没有了。

而唯一尚能令他认出自己的,是眸底那一片越发坚定的炽烈光亮。

“大梁今日所失种种,来日必要一分不差地拿回来。”这是他临行前对于简昀之的唯一请托。

痛苦之时不迷失,便已足够。

他用溪水洗了脸和双手,顿觉清爽了许多,身上久久未愈的伤痕至少也得以干净些。

“啊——”

突然而起的一道尖锐声响划破了此刻的宁静,接着是连连不断的女声:“救命!救命!!”

简是之立即回眸瞧去,就见不远处有一红色身影急急朝这边跑来,越近些,便瞧清是一约摸十六七岁光景的少女,边跑边大声求救,而她身后,是一匹穷追不舍的野狼。

简是之当下也没来得及想什么,拾起石头旁一根折断的树枝便朝那女子跑来的方向冲了过去,将那女子拦在身后,举起手中断枝,便将锋利木屑的那一头直直插入了野狼一只眼睛里,那野狼随即低嚎一声,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的声响,终究却是忍不住痛楚,只得怨怨离开了。

“多谢。”那红衣女子即刻上前来,对他道了谢,接着从上到下打量他。

许是他的服饰与西境不同,那女子不由得多瞧了几眼,而少女的心思又是丝毫不得遮掩,最后迎着山间烈烈的阳光对他粲然一笑,道:“我知道你,你就是那位来自大梁的王爷吧。”

简是之没说话,那少女继续自顾自道:“我是西境王唯一的女儿,我叫拓拔昭月,父王说我生来便明媚璀璨,最像那沉夜里唯一的昭昭月明,故而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简是之却对她姓甚名谁半点兴趣没有,转身便要走,却被她拦在面前。

她凑前几步,仔仔细细盯着他瞧,半晌后才道:“他们都骗我,说中原人瘦瘦弱弱的,连缚鸡之力都没有,我今日得见了你,才知道他们所言皆虚。”

阳光映照在少女的侧脸,长长的眼睫轻颤了颤,似都染了光亮,精致的脸庞微微泛了红,略带些羞涩却又直白道:“我觉得你很勇敢,而且……生得也极好看。”

这是肺腑之言,拓拔昭月生在西境十六年,还没遇到过一个像他一般好看的男子。

西境男儿多彪悍生猛,她不喜欢。

与少女的灵动活泼不同,简是之一张脸都浸满了愁容,一双眸子低沉着,并未瞧她一眼,只冷冷道:“方才我救你时并不知你是西境公主,你亦知晓,西境与大梁向来是仇敌,若来日战场相见,我不会手软。”

说罢,便直直离去,只剩拓拔昭月在原地气得跺脚。

她是整个西境捧在手心的小公主,哪里有人敢对她说这种话,但气过后又觉得这个中原人实在大胆,他现在可还是他们西境手心里的玩意儿,嘴上再硬气又能如何。

拓拔昭月望着他渐远的背影微微勾唇一笑,心里暗道一句——走着瞧。

第72章 、能屈能伸

晴日一早, 简是之便被人带离了那座荒败的茅屋,一路上也不与他说明缘由, 两个彪猛大汉一前一后, 似押解犯人般赶着他走,若落得远了,尚免不了几下踢打。

自打简是之到西境来, 这已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怪的却是,这两人引着他, 却是朝王宫中心走去。

须知如简是之这般, 可算是整个西境最末等的人, 哪里有机会去那深宫华殿之中。

上一篇:禁庭春 下一篇:皇后每天逼朕营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