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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善家的恋爱(7)

作者: 符黎 阅读记录

宋道初看了那人一眼,不确定对方是不是混进来的媒体人士。他微微一笑,拿酒杯挡着半边脸,温和地回答:“是,早晚要离的。”

“是性格不合?”对方追问。

宋道初默了片刻,“他有他的想法。”

遭这一打岔,他便没有听清楚邵景荣中间又说了什么。

“——我真心感谢我太太这三年来的默默付出。”好像是一通动情的感慨,已经到了尾声,“请赵韵女士收下我的心意。”

在众人的欢呼起哄声中,邵景荣放下话筒走到舞池边缘,接过了一大捧玫瑰花。

人群另一边的邵景安喃喃:“原来跑那儿去送花了。”

邵景荣当着陈未识和所有人的面,往那玫瑰花的中央放下了一只小小的丝绒盒子,而后便捧着花束朝赵韵一步步走去,直至单膝下跪,演出一场迟到了三年的求婚戏码。

钢琴声优雅而隆重地响起,众人兴奋地屏息,柔亮的光束伴随着脚步郑重移动,那一捧火红的玫瑰,迎着香风幻影,美得就像爱情本身。赵韵又惊又喜地捂着脸看丈夫朝她走来,似乎是要哭了。

陈未识呆呆地看了半晌,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在看什么,忽而醒过来时,就发现怀中空空,抱了一路的玫瑰花突然不见,就好像他的自我的屏障也终于消失。

他转过身,试图穿过人潮往安全出口走。交织的衣香鬓影令他眼花缭乱,有高跟鞋跟踩在了他的脚上,他也没有注意,只咬牙快步走过去。

“喝一杯吗?”在接近那扇小门时,却又有人拦住了他。

是他进门时遇见的那位小邵先生。

邵景安从侍者手中拿过一杯莫吉托递给他,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

“你居然被我哥感动哭了?”

*

陈未识立刻抬手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掉泪。邵景安看他被唬住的模样,又憋不住笑出声。

陈未识惘然地放下了手。

本来,他也不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他的婚姻不太普通,他没有经历过求婚、婚礼和结婚戒指。是的,他没有婚戒——宋道初从品牌商买过一枚钻戒,每当需要他露面的重要场合会交给他戴上,包括最后那一场媒体发布会。

他像做戏一样,当着发布会上所有的摄像机,把那枚钻戒再摘掉。

待他下了发布会,那一枚钻戒也就完成了所有使命,交还给宋道初了。他们二人的财产是分得很清楚的。

他垂眸,看见那杯莫吉托还在自己眼底,一把绿色的装饰用小纸伞插在酒杯边沿。他不应该喝的,他根本不属于这场宴会,再耽留下去,若是被人认出他的脸来怎么办?可是他的手却像不听大脑的使唤,一定要耍坏,就这样接过了酒杯。

邵景安笑意更深,好像对他更有兴趣了。

陈未识被盯着,便不得不抿了一小口,低声:“谢谢。”

邵景安一手插兜,状似随意地说道:“你认识我嫂子吧?赵韵,大明星,真人比电视漂亮。”

陈未识笑笑,沉默地又喝了一口。

“不过我哥这事情做得不地道。”邵景安又说,“他早点出来澄清,人宋董说不定就用不着离婚了。”

陈未识的手指在冰凉的杯壁上动了动。他想到自己和宋道初的离婚协定,还是多说了一句:“宋董早就分居了……我听说的。和你哥哥这件事没关系。”

“嘁,这你也信。”邵景安笑了,圈外人士果然是懵懂无知,“分居不分居,还不就他上下嘴皮一碰的事儿?这都是危机公关。”

“……那也太蠢了。”陈未识却很执拗,话音也愈冷,“谁会为了子虚乌有的绯闻就真离婚?”

邵景安摸了摸下巴,又侧头瞧他一眼。这送花的小男生身材清瘦,穿一身发了皱的廉价西装,头发松弛凌乱,握着酒杯的姿势似乎很局促。可是那双眼睛黑沉沉的,下巴也抬高了,透着只认死理的固执,而且——他的睫毛好长,皮肤好白,沾过酒液的嘴唇,看上去也软软的。

“你想知道?”邵景安把声线压低了,像在哄孩子,伸手去揽对方肩膀,“我们去那边坐着聊?”

那是并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卡座。陈未识往前疾走两步避开邵景安的碰触,却已经到了卡座边沿,邵景安径在后头吩咐继续上酒。陈未识不得不坐下,才发觉自己脑袋有些重,好像已不能负荷今天这么多的失败、劳累与邂逅。他将酒杯放在水晶茶几上,邵景安翘着二郎腿坐在他左边,右臂搭在他身后的沙发背,身子前倾凝望着他。

“你今天好像很累。”邵景安温声,“之后还要送花吗?”

陈未识别过脸,沉默。

邵景安愈来愈发现这个人的脾气和他的脸不是很相称,别有一番风味。“想听八卦?其实我也不知道多少啦。只知道宋董那个婚迟早要离。”

“什么?”陈未识的眉毛微微一拧,下意识问出声。

“夫妻俩不是一路人呗。”邵景安耸耸肩,“其实就像你说的,一桩子虚乌有的绯闻,哪值得真离婚?除非俩人早就想离,遇上绯闻,顺水推舟而已。”

酒的味道从喉咙深处挥发出来,熏到陈未识眼前,像起了一片濛濛的雾。要承认,邵景安猜得也算八九不离十。但是,好像也并没有如此地简单。

“哎宋董的那个前夫啊……不是我说他,他真不适合这地方。”邵景安喝了口酒,咂了一下嘴,“你有没有看过他那场新闻发布会?戴着口罩,畏畏缩缩的,一开口就感觉很土……最后还把钻戒摘了,以为自己演戏呢。”

陈未识伸手从茶几上摸索过去,直到抓住了那只酒杯。

他是在演戏,他当然知道自己在演戏。他的两年都是在演戏。他演得不够好,不够生动妥帖,可他确实也演得很认真、很辛苦。

原来演一场和角色不配衬的戏,是这么容易被台下看穿。

“我哥问过宋董,他前夫是不是家境有点……困难,怎么穿个高定也像偷来的一样。”邵景安晃了晃酒杯,眼底是平和的笑——他当然平和,上位者有时是意识不到自己身处上位的,“你猜宋董怎么说?他说:‘我看他穿这件挺好。’也不正面给答案,搞得神秘兮兮的,大家难免要猜测那人的来路……”

玻璃杯壁上的水珠凝结了流下来,陈未识仰头举杯,从水果味里终于尝出了些微的辣。

“哎哎,慢点喝。”看对方连酒杯都要拿不稳,邵景安便适时地伸出手去,帮他握稳了。

酒杯是透明的,陌生人的手掌包住了他颤抖的手指。陈未识怔怔地看住了,有一刹那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你叫什么名字?”陌生人的声音愈来愈低,气息愈来愈近,温热地拂过他的耳垂,“我觉得……你今天捧着花……挺好看的。”

陈未识蓦地往侧旁避了一下,险些跌下沙发,又立刻扶住沙发背,转过头冷眼盯视着邵景安,尽管他喝酒上了头,浑身都在发热,西装内里的衬衫恐怕全湿透了,理智也所剩无几。他又看了一眼那杯莫吉托,对面邵景安便轻轻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