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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有雪(88)

作者: 纵虎嗅花 阅读记录

这里有人喝醉酒冻死路边,有人下广东没了踪影,有人不停做小生意糊口,有人作奸犯科。北区只剩巨大骨架,被腐蚀生锈,并着茫茫未融冰雪,徐牧远在灵棚外站着,里头小孩一双黑亮亮的眼对上他,他一个激灵,他当小孩子时,被张家奶奶塞过饼干和糖。

这场雪,落在了很多人的头上。

初六依旧刺骨的冷,展颜在厨房炒菜,下寿面,她让贺图南许愿。

贺图南笑意像稀薄的脉象,他闭上眼,沉默几秒。

“我抄了篇文章送你。”她把礼物给他,写的蝇头小楷,贺图南看了,是《逍遥游》,怔了好片刻,想问她什么,却只是念出上头一句话:“而后乃今将图南。”

他又抬起头,把她眼睛看了一次。

“谁给你取的名字?是读了《逍遥游》起的吗?”

“我爷爷,是看《逍遥游》起的。”

“我是妈妈起的,我正好姓展,妈希望我能过得高高兴兴。”

她说完,饭桌上安静一瞬,她为了写他名字,把《逍遥游》抄了一遍。

“如果没有我,你就是逍遥游了,”她总想问一问,“这个事,会影响你高考吗?”

贺图南说:“不会,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不提这个了。”

两人对视良久,屋里太静,只有外头风声呼啸,枯枝打在玻璃上。

“吃完饭,你给我讲物理好吗?”展颜终于开口。

贺图南说好。

他认认真真辅导起她,夜很深了,对面人家漆黑一片。

“困吗?”贺图南问她。

“不困,我睡不着。”

“睡不着也该睡了,明天报道,还得早起。”他合上习题册,要送她回房间,展颜却不动,“我想跟你一起睡。”

她这话,连带夜色都搅乱了似的。

贺图南眼里闪过点惊愕,他立即拒绝:“不行。”

她失落站起,这是最后一夜了。

明亮又柔和的灯光照着她的脸,她那张脸,干干净净一点龌龊心思都没的。

贺图南只好问:“怎么突然要跟我一起睡?”

“我一闭眼,就想那几天的事,知道不该想,可控制不住,现在我还能跟你说说话,等开学我就一个人了。”她低着头,“我跟你一起,就不想,因为我知道你跟我一起。”

她这话也讲的不甚明白,贺图南却听懂了,他找出凉席,把被褥铺上去:“我打地铺。”

展颜钻进被窝,侧过身,在黑漆漆的视线里悄悄喊他:“图南哥哥。”

他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那么乖顺喊这个,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释然,枕着双臂,说:“明天开学,你准备好了吗?”

“嗯,我不怕,嘴长人家身上我也管不着。”

“就当东风射马耳。”

“什么意思?”

“就是把流言蜚语当放屁。”贺图南解释的直白,她攥紧被头,“你准备好了吗?你会把人家的话当放屁吗?”

“当,这几天,”他看着黑魆魆的天花板,“我其实跟你一样,夜里睡不着,想很多,从你失踪那天起跟做梦似的。老徐那次跟我打架,说我就是过得太顺了,我现在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如果没有我……”

“又来,”贺图南打断她,他转过脸,看着她隐约不清的毛乎乎的脑袋,“你好好的,这比什么都重要,我想通了,就算爸的结果再不好,可他还有出来的时候,我们等他,我们好好等他。”

展颜心口窜起股热流,她有种冲动,想抱着贺图南,抱紧他,什么都跟他一起,风来,雨来,她都不怕了。

黑暗让人的冲动变得强烈,她心里那些恐惧,被他几句话说散开,是啊,好好等贺叔叔,一年不成,两年,两年不成五年,这辈子早着呢,八年十年的,可贺叔叔老了怎么办?时间是赎不回来的,他大好的年华,被她搞没了,谁都有理由恨她,怪她,那就恨吧,怪吧,贺图南是和她一起的……她又混乱起来,光脚下了床,跪在贺图南地铺前。

贺图南撑臂坐起:“这么冷你干嘛,快上去!”

她瑟瑟着,好像被人敲了一记脑门,又爬了回去。

“我想离你近点说话。”她躲被窝里说。

贺图南便往床边挪了挪:“你说就是了,还跑下来。”他声音平静,胸口扑腾扑腾的,刚刚,他差点抱住她,他知道她身体有温度。

“你想回家吗?”贺图南又开口,“爸出了事,我都没问你怎么想的。”

他大概知道答案,但他想要一个明确回复。

“不回,我要跟你一起,好好等贺叔叔。”

“如果,我家里这边刁难你,你遇着难过的事儿,会不会想走?”

“不,我不走,只要你不赶我走,我怎么都不会走。”她忽然觉得他在怀疑她什么,深呼吸一口,很坚定地说道。

贺图南放了心,他松弛下来,连带着那股热辣辣的躁意也跟着抚平:“我不会的,我会一直照顾你。”

“我也要照顾你。”展颜说。

他低笑一声:“好,睡吧,我数一二三,闭眼。”

这是两人这些天以来,睡得最沉的一次。

初七这天学校报到。早上,姑姑赶来要送他去学校。

“爷爷奶奶都很挂念你,你爸的事,家里正在打听,”贺以敏当他小孩子,安慰说,“你好好念你的书,不要总想着这事,你妈那边,你见到你妈了吗?”

贺图南摇头:“报到结束我去姥爷家看妈。”

贺以敏欲言又止,林美娟已去过公婆家,她没有大闹,听她父母讲,是在家里发完了疯,他们养这个女儿,四十年,从没见她这样痛苦过。那语气里,有怨的,这边都听得出来。

人发起疯来,自然是难看的,可顾不上了,心脏都被撕开了,汩汩冒着血,谁还在乎难看好看?林美娟知道,他捂不热的,她捂了二十年也没捂热,他那颗热乎乎的心,早给了别人,可他娶她干嘛呀?她都以为自己得到了爱情,到头来,两人不过是交|媾了,生孩子了,跟动物似的,人这辈子那么短,可夫妻却也做不到头。如今他不仅心没了,整个人都搭进去了,他那样的男人,前程、名声甚至连自由都不要了,人的心,就那么大点儿,没她跟儿子的空儿。她像个傻子,坐在井里头。

贺家老两口自然要赔罪,一面震惊,一面赔罪,贺以敏见爸妈小心赔不是的样子,默然不语:当年,如果是大哥下乡,或者她去,也许今日又是一番光景。

可到底是二哥对不起嫂嫂,她没有错的。

贺图南要上楼把展颜带下来,贺以敏说:“有件事,家里边都商量好了,这个展颜,不管她什么身份,她自己有家,这次走,就不要再来了。还有,你最好也不要再跟她接触,你要想想你妈。”

贺图南人很沉默,许久,才说:“我知道这样很对不起妈,妈有姥姥姥爷,有舅舅,我答应爸会照顾好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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