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158)
江祝的心思总是难以捉摸，叶淮搞不懂她想说什么。云川雾披和守护兽的事情，听起来就像在说：你看，你不是真的喜欢我呀。只是天性，只是职责，是你自己没分清。
可是……
喜欢，和职责，真的会分不清吗？
叶淮攥紧了拳头，整个身体绷成了一张即将断裂的弓。
江祝最会给人判死刑了。
“黎黎说……是心悦一人，还是职责所在，自己可以分辨出来。”
我为你好，是责任，让我为你赴汤蹈火，而你高居庙堂。
我想你好，是欢喜，允你逍遥红尘，而我形影不离。
叶淮一怔。
江祝莞尔，“我知道你怎么想，之前，我确实干过很多混蛋事，我自己都明白。我最卑劣的事，就是明知道你一门心思，还装作不知道，不在意，偏偏不让你说，阿淮……对不起。”
“没……”
江祝抵住他的唇，“你为我好……总看不得我自怨自艾自我轻视，可事实如此，阿淮，你也要客观些。难道我没有让你伤心难过吗？”
有啊，怎么可能没有。她不让他拿出那张庚帖，平生第一次求他是不让他说喜欢，最后还要用最偏激的方法消失十年，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值得埋怨。
“感情里，先动心的就输了。”江祝自嘲，“我何尝没有呢……只是自己不知道。我从那么远的地方来，我把自己当作一个外来人，我比谁都在乎你们，也比谁都看不起自己。我是个侵略者，没有我你们原本能过得更好，所以我可以为你们赴汤蹈火，因为这本就是我带来的，但是我看不得你们与我牵扯上其他的关系。我不想……不想你们因为我有事。孟姜说我对自己不上心，也许就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占了别人的命数。这不是我的身体，不是我的名字，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我的。可到头来，我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与我牵绊最多的，竟然还是你们……谭秋颜，江祝，谭秋，我到底是谁？我是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我怎么有资格去接受你们对我的好呢？你们对我越好，我就越害怕。我害怕，害怕辜负你们，太难了阿淮，我数着日子过，争分夺秒地过，我希望时间走快点能赶快结束，我又舍不得这段时日连回味都来不及就没了……”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江祝手忙脚乱地擦着眼泪，却哭得更凶了。
知道叶淮和她本不是萍水相逢，她可耻地感到雀跃。
原来她不是天降灾祸，原来所有的一切有她没她都会走这样一条路，原来她不是灾难的源头。
她也可以追求自己喜欢的……想要的。
在她已经错过之后。
这是一件多么令人窒息又心生欢喜的事情。
可是又害怕着踟蹰不前，因为一句“喜欢”不能荡涤掉曾经的伤疤。
可是黎黎的话又让她觉得，她不能再犹豫，不能再对不起眼前的人了。
“对不起……对不起阿淮，我以为我已经做得够好了，可是小楼告诉我的那些事我根本没办法不在意。我怕你痛，我可以对得起所有人，可是独独亏欠你……”
叶淮摸出帕子，还是当年江祝一人一条绣的，依然保存得好好的，替江祝擦去眼泪。
“你永远不需要对我说对不起。”
叶淮从来不敢对江祝说任何有绮思的话，也不敢在动作上过分逾矩。也只是这段时日，他总有控制不住的时候，想离她更近，对她更好。但十年前江祝的回应让他害怕，从不敢越雷池一步。
如今江祝愿意走出牢笼，他……又有何不敢。
他大着胆子，第一次以不是师弟，也不是知己的身份，去拥抱这个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
江祝没有拒绝，或许一早就想哭一哭，可是时机不对，也不该，所以眼泪忍着忍着就再也不会哭了。现在，终于可以找到一个理由宣泄，她攥住叶淮的衣领，哭了个彻底。
“阿淮……我，我告诉你云川雾披和，守护兽……我不是想说，你没有分清你的……心情。我分得清，你也分得清，你从来都是清楚的。阿淮，我真的真的做了很多过分的事……”
江祝有些语无伦次，而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说了，她可以委屈，但不能对叶淮委屈，因为这些大都是她咎由自取。始作俑者有什么资格去哭？
一句对不起太轻了，可是除了对不起，好像别的话更加虚无缥缈。
叶淮胸口闷闷地震了几下，他擦了擦江祝哭成花猫的脸，额头轻抵。
“我追到你了……一辈子很长，现在答应，一点也不过分。”
他真的对她毫无保留地温柔啊。
手腕一凉，江祝睁大泪眼，看清腕子上的手串，“这是什，什么啊？”
“蓼黛。”叶淮替她整理好，“原本是你二十岁生辰礼。”
他笨嘴拙舌的，刚刚与江祝闹了别扭，连祝福语都不会说。想来想去，觉得祝一句万寿无疆也是极好的。
却没想到金兰顶绝命，他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再也不能万寿无疆了。
所幸兜兜转转，还是送了出去，还是那个人，还是二十岁。
他垂首吻了吻姑娘的额头，“祝你生辰快乐，岁月静好，万寿无疆。”
第69章 密谋
一百零八颗，每一颗都被打磨得圆润光泽，一般大小。
蓼黛是在铁马冰河都难得一见的珍惜矿石，当年易明清送给江祝一颗都费了很多功夫，且蓼黛看似并无特别，但极难切割打磨，娴熟的炼器师也要勤勤恳恳数日才能打磨好一颗，何况是找到如此大的一块蓼黛，还要打磨出如此精致的一百零八颗。
江祝仔细端详，才发现玄机。每一颗蓼黛，都有细小不易察觉的纹路。她重生时，江祝的身体五岁，这十五年的点点滴滴，都被雕刻在米粒大小的珠子上。她爱饮茶却偏偏附庸风雅要装在酒壶里装作大侠，她爱设计每次都聚精会神一丝不苟，她也爱调笑，喜欢和其他人打成一团，也喜欢一个人坐着谁也不理。
这串蓼黛写尽了她作为江祝的十五年。
其中几颗没有画，只有字，一共八颗。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在没有得到她首肯的时候，他连一点点小心思都不肯露出来。偏是这样陈词滥调的话，才敢堂而皇之地给她。
江祝刚止住的眼泪，又有了要决堤的趋势。
叶淮本想哄江祝一笑，没想到又要哭，当下慌了神，“你，你别哭。”
“结，结巴什么。”江祝自己都在结巴，却还要说叶淮，“之前，怎么不拿出来？”
叶淮嗫嚅道：“之前，怕你不愿。”
“笨蛋！”江祝骂了一句，“这时候这么听话干什么？之前你偷跑出琢烟谷谁也不告诉还得我追出去那么远好说歹说才留下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听话？！你要是强硬一点，说不定、说不定根本拖不到今天！”
“不会的。”
叶淮却很了解江祝，“若真是如此，你不喜欢，也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