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169)
“青芜，此话既出，你该知道影响几何。现在开始，你不是我的侍女，我是受害者，你要一五一十地把你知道的东西说清楚，一点细节都不要放过。”
青芜连忙点头，跪坐在榻上，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和逻辑，“原本青芜也不知道的，姐姐瞒得很好，我第一次发现，其实是在，小姐你们受伤的时候！”
“……受伤？”江祝蹙眉，“……人鬼一战？”
青芜摇头，“不，不是。很早的，大约是三公子家里内乱平息了之后。小姐你回来，生了病，熬药都是我和姐姐做的。我看见过姐姐我药里放东西，姐姐说，是医师吩咐的好药材，担心小姐你，不愿意加，要省着，才偷偷摸摸加进去。”
青芜十分自责，鼻音重得像泡了水，“我若是，机警一点，就好了。”
唳鹤庭内乱。
这时间推得可太久了。
赤染是听了谁的话？
江祝心里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千头万绪理不清。联系易明月的话，她只能说，赤染加进去的，怕就是潜伏在她身体里若有若无的鬼气。
难怪那段时间她会觉得身体异常，只是身为灵枢，影响比寻常人引鬼气入体要小太多，不过是因为她非原住民，不了解其中关窍才会不适。
“我见小姐并无大碍，便信了姐姐的话。此后小姐病愈，不再需要吃药，我也就，忘了。”青芜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
江祝叹息，“青芜，往日不可追，这事我不会怪你，你不要有心理负担，继续说下去，比如我死……不不不，我出事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眼见“死”这个字说出来，青芜又有要崩溃的趋势，江祝赶忙刹住车。
“其实，小姐你们好了之后，我就再也没发现过异常了。人鬼一战，大家都忙得团团转，我也没注意到别的。那些日子，除了小姐你自己，其他的一直都是相安无事的。”青芜很羞愧，“我从没帮过小姐什么，反而一直在给小姐添乱……金兰顶之后，姐姐就不对劲了。”
江祝追问：“什么不对劲？”
青芜看看江祝，抿抿唇，手指绞着薄被，“……姐姐好自责，她总是哭，总和我说她对不起小姐。我以为，姐姐是觉得自己身为贴身侍女，没有察觉到小姐的异样，才会这样的。可是后来，姐姐拽着我，要带我走。我问去哪里，她一开始根本说不出，后来同我说，要去金兰顶。
“我就以为，姐姐想去见小姐。可是离了谷，姐姐却不是想去金兰顶。我才发现，姐姐收拾好了细软，再也不打算回去了。”
青芜用力掐得指尖泛白，“我好生气，我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这样，同她吵了一架。我想第二天自己回谷，但是那天晚上，有人要来杀我们。”
江祝猛地坐直了，“谁？！”
“我……我看不清，一直都看不清。姐姐比我厉害，她反应很快，我也才知道，姐姐拿走了小姐房里的所有符箓，甚至偷了少谷主的符箓。姐姐带我跑走了，一路逃亡。”
江祝不死心，“你们一直都不知道谁在追杀你们吗？为什么不想办法告诉小祈？小祈难道还能打不过他们吗？！”
“我，我……”青芜红着眼睛，眼泪刹不住了，“我不知道，小姐，我真的不知道。可是姐姐好像知道，她不让我告诉少谷主，就带着我逃。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和姐姐跑到了无量海。
“姐姐已经不正常了，她……她好像疯了。”
……
青芜被迫接过了赤染塞给她的所有符箓，惊愕异常，“姐姐，你干什么？！”
一叶扁舟在海上飘摇，身后追兵似乎因为不敢踏入无量海而止步，但她们两个灵力微弱的女孩儿，在无量海也无异于自寻死路。
赤染已经很虚弱了，青芜甚至分不清什么时候的赤染是正常的。她最近干过的事，说过太多的疯话，让她感觉自己仿佛触碰到了什么不可知晓，却难以避及的话题。
赤染用尽全力勾出一个笑，捏了捏青芜的脸，“青青……姐姐做错了，姐姐犯了天大的错，回不了头了。我该去和小姐赔罪，不该苟活至今。可是姐姐不能说，姐姐做错了，姐姐……不后悔。”
她挂着泪，搂住青芜，“姐姐后悔了……我不想把青青牵扯进来，青青什么都没错，青青要活着。青青要记得，不要回琢烟谷，谷里有坏人，一直都在，所以青青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去，知道吗？”
“姐……”
“你知不知道？！”赤染突然疯了，死死扣住青芜的肩膀，赤红的双目仿若滴血，装入了无尽的恐惧、悲凉、悔恨。
“你害我，你害我！”赤染疯了似的推倒青芜，披头散发地又哭又笑，“我听你的，我听你的……我害了小姐，我给小姐下了我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我放心地把小姐的药给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知道！就是你，就是你！是你要害小姐！你要杀我灭口了！我不怕，哈哈哈哈哈我不怕，你别想害我的青青！
“青青！我自私一次，我自私一次，就一次，你好好的，别受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畜牲，混蛋！你杀不了我，你也别想杀我妹妹！”
赤染的话颠三倒四，状若疯魔，青芜自被推倒后就一直躺着，看自己的姐姐不知说了些什么，想到很久之前赤染的异常，一条线倏忽之间穿起来了所有。
她突然明白，江祝的死，江祝被不得已关在伏明裂谷，江祝被迫背负的骂名和指控……都不是她本意。江祝所遭遇的一切，琢烟谷的悲剧，都有一个幕后黑手，而赤染，是他的一把刀。
一把不引人注目，却锋利异常、无人可匹的刀。
”姐姐！”青芜悲愤交加，爬起来狠狠甩了赤染一个耳光，“你糊涂！你怎能这样害小姐，害琢烟谷！你瞒得我好苦！”
这一巴掌青芜毫不留情，打得赤染嘴角泛血，似乎也让她清醒了一点。她扑到青芜身上，眷恋地不舍地打量着她。
“我食言了，我不能陪你了……青青。”赤染最后替青芜理好凌乱的发，“活下去，青青，活下去……姐姐不行了，以后你好好的，好好活着，别像我一样。你活着，活着！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给小姐报仇！
“哈哈哈哈哈……我没输，我留下了底牌，你猜不到……你永远猜不到！”
不过两三句，赤染的目光又失去了焦距，青芜不知该透过她的眼睛看到谁。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赤染阴森的笑戛然而止。
“……姐姐！”
江祝捏紧了座椅扶手，“赤染怎么了？”
青芜苦笑，忍住眼泪，“……姐姐，没有死，但是再也不能说话了。她像个活死人一样。以后的事，我……我也不知道了。无量海……太可怕了，如果不是误打误撞被秦小姐救下，我……我……”
“好了好了好了，不哭了。”江祝连忙抱过青芜，“不哭了不哭了，以后小姐罩着你，小姐不让任何人伤害青芜。你做得很好，青芜，你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