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22)
“我呸!”大腹便便的张老板把半开的门又拉开一点,一口唾沫吐出来,“滚滚滚!小叫花子懂个屁!再不滚老子打断你的腿,滚!!!”
说罢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没了热闹,围观的人也就散了。少年有些落寞地看着眼前紧闭的门,擦了擦脸上的汗,转身对江岚三人鞠了一躬,“对不起,是我刚刚差点撞到小公子,对不起对不起……”
江祈一开始是有点生气的,但眼见这少年被骂得狗血淋头也没了脾气。
江岚道:“孩子,你说那张老板被骗了,是什么意思?”
少年挠挠头,“先生,是这样的,渤阳城里有一位道士老爷,画符来卖。这位张老板很信那位道士老爷,买了好几次,上次买了镇宅的。我无意中看到了,那些镇宅符落笔毛躁,笔锋不稳重还有些随意,最后收笔也有些不妥,整体看起来好像没问题,平时也不一定会出差错,但是如果在鬼节、鬼门大开的时候,那符压根不顶用!先生,我没有骗人!”
少年似乎是急了,想要抓住江岚的衣服,看到自己泥痕遍布的手猛地惊醒,迅速收回,不知所措地在衣服上拍了又拍。
江祈大喊:“哪里来的老道士坑蒙拐骗,我们去收拾他!”
江祝一把拽住江祈的后衣领,伸手敲了他的脑壳,在江祈大呼小叫中淡定地回望江岚,“二叔,我们等行叔和心姨来了之后去看看吧?”
江岚赞许地点头。
江祈:“不公平!为什么你要打我?!”
江祝笑骂一声白痴。
这里只有江从心一个符修,不等着,无凭无据去找那个道士,你凭什么说人家骗人?
端看那张老板的反应,想必早就被洗脑,深信不疑了。
兄妹二人赶来后,几人在少年引路下,找到了在路边摆摊的道士,已经围了一群人。
江祈嗤笑:“哪儿有随地摆摊的道士!”
江岚带几人进了旁边一家酒楼,要了包间,推开窗就能看到路对面的道士。
“各位父老乡亲,小老儿走南闯北,绝对童叟无欺!一张镇宅符五十文,一张避鬼符七十文!各类符纸,应有尽有啊!”
江祝看向江从心,江从心居高临下看道士铺在桌上的符箓,笑眼染霜,“属下从未听过有什么避鬼符,那镇宅符质量粗陋,一张五十文,简直是抢钱!”
江祈义愤填膺,“那还等什么?下去揭穿他啊!”
江祝觉得江祈的脑子格外糟心,“拿什么揭穿?心姨说自己是符修,谁信?随便找个人弄个鬼画符都能说自己是符修,那道士在渤阳呆了这么久,老百姓凭什么信你不信他?”
江祈如暴雨洗礼过后的小草,蔫头耷脑地趴在桌子上。
少年和行心两人忍笑忍得辛苦,江岚轻咳一声,“……阿祝有什么主意?”
江祝示意江从心低头,附耳几句。江从心起先还应着,后面神色变得诡异,最后忍不住笑出来,“属下第一次知道小姐这么损。”
四脸懵逼。
所幸几人在包间,江从心站靠里些也没人瞧得见。她从包里掏出几张符,口中念念有词带着丝坏笑。
那道士正道貌岸然地同要讨价还价的百姓讲述自己“低价”售符如何不易,突然大风平地而起,他的帽子险些撒手没,一桌的符纸被吹得四散飘零。
众人正暗骂哪里来的一阵妖风,道士回头却见那不知道为啥徘徊不去的风原地盘旋,长成了个五尺大汉的个子,依稀能分辨出一对三角眼和努力长大嘴巴里的獠牙。
“有……有妖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鬼啊!!!”
“快跑快跑啊啊啊啊啊啊!”
围观的人险些吓疯了,慌不择路地四处躲避,有点胆识的手里攥着砍柴刀,抖如筛糠。
“大大大大师快收了它!快收了它啊!救命啊!!”
那道士也不算是完全的废物,惊慌过后装模作样地道两句“莫慌莫慌”,迎面拍过去两张符。
“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虽然坑蒙拐骗,也得有压箱底的宝贝。这两张符是道士的真货,打出去就发金光的那种,货真价实的除妖符。
“嗬——吼!”
狂风汉子一声怒吼,周围的物什满地乱滚七零八落,道士引以为傲的几张符纸转着圈儿发着光进了狂风汉子的肚子,众人只见上一秒还金光闪闪的符纸在一片气流中被无情地绞成了碎片。
“怎……怎么回事?!大师,这是怎么回事???”
“对啊大师,这不是除妖的吗?怎么……???”
道士瞠目结舌,没等他解释,那狂风汉子张嘴一吸,没被吹走的符纸都被卷进了肚子成了废纸。
再然后,那狂风汉子似乎是抹了抹嘴,原地一缩。
没了。
……没了?????
道士还没从自己的宝贝符箓被一口吞了然后对方须臾消失的事实中回过味儿来,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
“大师,这不是除妖的吗?怎么会没用?”
“我前几天买的镇宅符,我老婆孩子还做噩梦,这符是不是假的?!”
“这不是避鬼的吗?为什么没用???”
“你是不是骗我们了?你就是骗我们的钱吧!!”
“什么狗屁符屁用没有!!!”
“打死他!”
“打死他!”
神鬼之事不可妄言,被糊弄的时候会轻信,但亲眼目睹了“事实”之后又斩钉截铁地认为受了骗,百姓们一双双手拽着衣服不肯放,道士很快就狼狈得像被赶出来的少年,屁滚尿流地从腿间爬出来,卷着四散的家当溜了。
酒楼二楼,江从心收起一张御风符,有些惴惴不安地低下头。江从行不知道该责怪自己妹妹还是怎样,拳头紧握。
江岚的脸色并不好看。
少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观鼻口观心地站着。
江祈左看看右看看,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教训了那个道士大家却脸色这么难看。
江祝却是明白的,正襟危坐,“……二叔,您不要怪心姨,是我告诉心姨这样做的,而且我不觉得我错了。”
江岚抬眼。
江祝不慌不乱,“那道士连妖鬼都分不清,就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心姨用御风符造个风鬼吓他已经很便宜他了。至于在闹市引起慌乱……不让他们亲眼看见,怎么会信?这位小哥哥被赶出来二叔你是看见的,私底下教训一番,等我们走了,他死性不改继续骗怎么办?渤阳有我们的人,也不能盯着一辈子吧?让他们自己信了这道士骗钱,一劳永逸。”
她看了眼少年褴褛的外衣,“……这位小哥哥提醒了很多人,无一例外都被赶出来,甚至被打。他们活该被吓一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还之。”江祝垂下眼帘,“这个道理我很早就知道了。”
她是孤儿,踽踽独行二十几年,不是单靠一腔热血一颗善心就能活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