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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温非寒(21)

作者: 小吉安 阅读记录

星期天晚上,画室里留了两三个学生画画,看样子是作业要交不上了。画着画着小胡又开始郁闷,指着自己画板问:“寒哥你看这云,是不是越看越诡异。”

陈非寒晃了老半天腿,很无聊地在自己的素描纸上涂涂画画,把画好的线条描了又描。直到小胡凑到他跟前晃了晃手,这人才如梦初醒地指着自己问:“你问我?”

周围几个人垂着眼看他,像在看傻子。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从桌上跳下来,站稳后看了看说:“背景色有点儿冲突。”

“这个蓝色的底,还得加点儿黑,”他突然与世隔绝地来了一句,“嗯……你这是画丙烯还是画油画啊?”

“寒哥,”小胡叹了口气,“咱这是水粉。”

“……”对不起。

陈非寒神志不清的时候默认所有颜料都是丙烯,因为他用惯了,井盖儿墙壁都能画。尽管上高中后一直在画室接受三考熏陶,但他的水粉使用次数屈指可数,画室老师声称剁掉几根手指也能数得过来。

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为了艺考才学画的。

陈非寒指着画板的手愣住了。

“寒哥?”

他一瞬间觉得自己有点儿傻,像食草动物咬着一坨肉,边吃边吐。

“你们画,我出去走走。”

男生匆忙收拾书包,把周围的材料瞎几把收拾了一下,颜料盘子想洗又嫌烦,干脆往水池子里一扔,迈着大步就跑了。他沿着走廊向前冲刺,身体逐渐变得轻盈起来。

我他妈有个想法。

我想起飞。

我想飞到能和狂风并肩的位置——

然后再重重地落下去。

我想发疯。

陈非寒没有下楼,他一股脑地往楼顶的方向冲,甚至张牙舞爪地从艺体馆南侧冲到了艺体馆北侧,活像一只迎风撒泼的野猫。通往楼顶的铁栏门上了锁,他气喘吁吁地坐在阶梯上,背后只有一间教室亮着灯,眼前是沉入夜色的金色圆月。

他画过,在很小的时候。

他什么都画过。

小时候街坊邻居不兴开风扇,他们喜欢搬个木头靠椅,坐在大树底下一边侃天儿一边乘凉。陈非寒就躲在树后面,一边数人头一边画,白背心黄皮肤,有的人瘦瘦的,有的人矮矮的,画完后把背景涂得乌漆抹黑,在最上面加一轮巨大的,连蜡笔都没抹匀的月亮。

那月亮属实丑陋,却和眼前的景象缓缓重叠。

像极了被遗忘许久的初衷。

陈非寒面朝晚风坐了一会儿,吹得手臂都凉飕飕的。他抠了抠鸡皮疙瘩,走廊尽头的教室里忽然传来一声低缓的试音。

乍一听是口琴。

但比口琴醇厚太多了,像一句不痛不痒的邀请。

他抬头朝走廊深处望去,几声灵巧的转音滴滴答答地倾泻而出,融化在月色里,湿漉漉的尾音被浪漫地延长了好几个音节。

是手风琴。

歌曲来自李健的专辑《依然》,名叫《贝加尔湖畔》。

途中大概是手指抽了筋,音调开了个小差,一不小心拐了九曲十八弯。

唉,操。

陈少爷听着想笑,他舔了舔嘴,也不知道发哪门子神经,悄咪咪地往那间教室靠。一米七八左右的个子缩窗户下面有点儿困难,但他不得不缩——毕竟教室里的男生是前天刚打过架的,对方穿着仁礼十几年不变的藏青色校服,一边安静地拉着风箱,一边跟着节奏微微地晃。

这次音很对。

大概是一墙之隔的缘故,陈非寒甚至能听清按键的声音,噗呲噗呲地响。

在我的怀里,在你的眼里。

那里春风沉醉,那里绿草如茵。

月光把爱恋,洒满了湖面。

两个人的篝火,照亮整个夜晚。

窗外的夜色好似乎一块巨大的画布,繁星摇摇欲坠,明明一颗都没掉下来,陈非寒却觉得自己要被砸死了。

心跳快得像吃了兴奋剂,哒哒哒地震天响。

出大问题。

“别躲了呗?”乐声戛然而止,随后传来好同桌嫌弃的嗤笑。

陈非寒一时语塞,他瓮声瓮气地蚊子哼哼:“没躲。”

“那你在干嘛?”

“……看仙女下凡。”

陈非寒你清醒一点你还跟他吵着呢!

大少爷刚说完,恨不得原地来个咬舌自尽。没办法,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得面色不善地把脸撇到一边,像打地鼠似地从窗户下面钻出来。

然后咕哝一声:“好听。”

“我是说这个琴好听!”说完又觉得这话有歧义,赶紧咬文嚼字地补充说明道:“我的意思是这琴好,不是你吹的好,懂?”

“……我没吹,”尹知温停下手中的活,吸了好大一口气憋笑,“你告诉我手风琴怎么吹,我也学学。”

说完还恶劣地把琴递给对方:“教一下?”

教你个大头儿子!

我前天怎么就没打死你个狗日的。一片好心的陈非寒立刻气得鼻子都在冒青烟:“你是不是还想打?啊?”

“亏我还昧着良心在这儿夸你。”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太适合开口说话。

尤其是尹知温这种人——面上人畜无害甚至风度翩翩的,简直是满嘴狗毛。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陈非寒在同桌前座扯了个椅子坐下来,用眼神示意冷战结束。

他皮肤白,学校LED灯又亮,脸上哪里红了哪里没红一清二楚。他还脸皮薄,真没尹知温这神仙定力,打了个照面还能毫无起伏地读谱子。

“近视多少度啊哥,”大少爷总算忍不住,指了指五线谱的音符,“这是个升do啊,你连续吹了三个do,没觉得音不对吗。”

“啊……难怪,”尹知温蹙了蹙眉,“很久没吹……不是,很久没拉了,有点儿懵。”

他拿铅笔重点圈出了井号标记,然后朝手机的方向点了点头:“帮我记个时。”

“什么时?”

“看一共要多久。”

陈非寒不情不愿地掂着椅子,趴在桌子上打开了秒表。他驮着背,由于长期在画板前坐着,一时间感觉到处酸疼,边捶腰边说:“可以了。”

结果尹知温拉了个开头,硬是没法儿拉到结尾。中途更是像王母娘娘拉二胡,优雅又礼貌地把哀乐拉完了。

陈非寒盯着手机屏,怕自己笑出来的口水吐仙女一脸。

“你要是像刚才那样断断续续地拉,荼毒观众的时长整整有五分钟。”

尹知温瘫着脸,自暴自弃地指了指自己手机上的音频:“可这首曲子的音频版只有两分半。”

陈非寒一愣,笑得脑袋都在离家出走。

整整一晚上,仙女的《贝加尔湖畔》从没节奏的哀乐变成了有节奏的哀乐,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不说,还死活凑不满三分钟。

最后陈非寒一气之下把手机一扔,说我他妈随你的便吧。

尹知温在旁人眼里永远是游刃有余的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左解积分右过雅思。纵观他风平浪静的十六年,还没哪一天这么丢脸过。 仙女心说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不如厚着脸皮请人帮忙:“你会唱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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