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温非寒(50)
我的天,猫老大踱着步子后退几步,什么人啊,恶习啊这是。
尹知温看东西很准,一次性竹竿儿经历了三节体育课就被老师们嫌弃了,但这都是后话。两人稀稀拉拉地回到教室,身上除了碘酒味以外,根本看不出像打过架的。陈非寒听着数学老师的天书,一身毛刺终于一根一根颓败下来。
很多双眼睛正盯着黑板听课,邻座的漂亮骨节正在摆弄红墨水。
尹知温在身边,而我在省城。
——我在省城。
这种认知令陈非寒的思绪全面放空,他很想大口呼吸,把方才小巷子的记忆全部都呼出去。才过几年,他换了时间换了地点,又在别人手里看到了刀。这东西就像老天爷送给人类的审判,一上去一下来,很多恩怨就消失了。
但今天没出事。
没人流血,一滴血都没流。
想到这,陈非寒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浑身的血液开始流通,他能感受到风拂过书页的力度。初中时,自己差不多也坐这附近,前座在低头玩手机,后座在谈恋爱,老师叫隔壁大组的孩子回答问题,对方嘻嘻笑着,得意地告诉全班我不知道。
班主任愤怒极了,他从办公室冲过来,一脚把孩子的桌椅掀翻。他吼着出去,有娘生没娘养的混账东西,你他妈快点给我滚出去。
那孩子说什么来着?陈非寒想了想,好像是警告班主任好好说话,小心我妈叫人打你。
下课铃响时,陈非寒有点儿想睡了。他的激素水平趋于平稳,强烈的精神刺激后只剩下抵挡不住的疲惫。猫老大无意识地往同桌方向靠,他面朝尹知温,眼皮缓缓收拢了——无论如何,初中的记忆要彻底删除才行。
陈非寒睡得很快,眼前的黑无比牢靠。他没有感受到尹知温搭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更不知道对方摞了一堆书遮光。前座两个人头不约而同地转过来,看到室友睡觉后小声问:“寒哥没受伤吧?”
尹知温单手撑着头,一边脑内搜索一边回答道:“没有大问题,只擦伤。”
“那……那两个人,”许正杰尴尬地替受伤小哥辩解,“寒哥放倒的两个人……”
“你别提那俩,”张胖子蹙着眉,“你和范小烨在后面没看到,一楼空调机旁边有两把小刀,一把离其中一个男的不远,你懂我意思吗。”
“我操。”
许正杰的脸经历了九曲十八弯的变化,终于把苹果肌吓瘫了:“刀?什么刀?我理解的那个刀?”
“是啊,得亏你寒哥身手好,不然躺地上的……”
张先越忽然说不出话来。几个人沉默着,大概不愿意去想鬼一样的画面。许正杰一身正气越发旺盛,他一拍桌子站起来,暴怒至极地压抑道:“吴斌?是不是吴斌?捏妈的那个畜生,我打不死他个杂种!”
胖子震惊万分:“哇哦,你这脏话都哪里学的?”
“天生的,”许正杰决定带头冲锋,“那畜生哪个班?!老子……”
像吴斌这种摸鱼侠,顶多也就网吧认识街溜子的水平,不可能在道上找打手。刀也踢飞了钱也给了,痛几根骨头没流血,按规矩来说是体面。
尹知温略懂一二,算青铜。
但陈非寒这段位属实是高……猫猫同桌这么可爱,怎么会懂这么多?
“打住,”尹知温抬眼,“别给我们家寒宝添麻烦。”
……噫。
张先越起了一身鸡皮,他想揶揄几句,话到嘴边却不敢说。仙女的眼神左右算不上友善——别说友善,吴斌路过肯定都小命不保。对方转着笔,阴冷的眼神凭空消失了似地,友善和蔼地说:“吴斌没假条吧?”
“啊?”
接下来的操作简直令人窒息。吴主任前脚刚去刘姥爷办公桌唠嗑,后脚就看见得意门生尹知温喊报告。对方笑得如沐春风人畜无害的,美好到细胞分裂都要减速。吴主任的心情那叫一个不错,温和地问:“什么事啊这是?”
“今天着急出校买校庆道具,但没买齐,”尹知温说,“本来想尽快搞完不耽误上课,结果看到同校的学生在外边打架,劝架去了。”
“刘老师,我能再申请一次假条吗?”
吴主任的好心情就维持了几秒,僵硬地问:“劝架?!谁打架?和谁打?”
状告朝廷还附送假条,这牛逼程度。张先越别过头憋笑,实在是打心眼儿的佩服。这架老师们无论如何也抓不到把柄,校外的小巷子没有监控,吴斌也没有受伤,除非他亲口指认和谁打。
“他敢?”尹知温从办公室出来,吊儿郎当地轻笑道。
有那么一瞬间,张先越严重怀疑这俩有一腿。
第36章 病
临校庆的最后一个星期,吴斌站在光荣的升旗台上,讲述了自己的被打经历。
陈非寒站在下面看着,还以为下一个就是自己了。哪料通篇两千字毫无事实全是感情,肇事原因变成“和校外社会人士争抢一瓶百事可乐”。
天呐,这理由。他想,你去问问百事可乐的广告部还招不招人。
“你干的?”他戳了戳前面男生的背,“他怎么被抓了?”
“我啥都没干,”尹知温说,“事不过三,他这毛病总得治。”
陈非寒嗯了一声,问:“所以你给他治了?用百事可乐?”
“是啊,”男生介绍偏方似地补充道,“脑子缺氧,多少补点。”
尹知温今早连背诵小册子都没带,估计是专门检查吴斌念检讨的。那小伙子家好几个领导,中考除了思政没一门能看过得过眼,再接再厉玩一年,挂毕业会考都有希望。
“真没必要,”陈非寒的声音好比蚊子哼哼,“我还担心那几个打手记住你们的脸。”
“以前……我是说别人,我是说别人啊!就是替我出了头,然后被钩子蹭出血了,缝了好多针。”
“我不会吧?”尹知温笑着往后靠了点,“你去把学校里的钩子都找出来,我好怕的。”
陈非寒没忍住,稀稀拉拉地跟着笑:“神经。”
他俩小动作多,一个慢吞吞地讲事情经过,一个撑着身子要听不听。讲到吴斌的哭脸,陈非寒停顿了一下,散漫地中途插播道:“我初中……不在省城,就是小四线的一个破烂初中,那里有个朋友很像吴斌,他开始的时候处处和我们寝室作对,很烦的。”
“跟台上这个一样?”
“也没那么……哇靠这种人你肯定没见过,”陈非寒踩着地上的瓷砖边缘,一边薅杂草一边说,“怼天怼地怼老师,自信到不行。后来出了点事,心还挺好的,就玩到一起了。”
“欸——”尹知温还挺意外,“都惹一整个寝室了,我还以为会打群架。”
又打!陈非寒瞪他,你得亏出生在书香门第!要换了老城区,地头蛇都要敬你三分。
“怎么动不动就搞暴力啊你。”
猫老大的情绪虽然有所起伏,但呼吸很慢,尾音很软。他眯着眼,好整以暇地扩张了一会儿肩胛骨,在吴斌“我一定改过自新”的结尾声中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