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鹭起(100)
他又指着门外交代她一句:“本以为他是聂檀的人,可今日新君竟带他来普明寺,想来其中还有玄机,只能日后再寻机打探。”
他攥了攥阿鹭的手,冲她笑笑,下回再见不知是何时。
然后跨前两步打开门,见凌赫抱臂站在门口,身后是还在低语的新君与淳筠。
他顿时心中不平——你们两个倒能堂而皇之!
不甘地回首去看阿鹭,而她刚避开凌赫的眼神,倚在门边冲淳筠招手,换上一脸甜笑,完全不似方才捉弄人的促狭模样。
“官家,该回去了。”
你让凌赫催我,现在该我“劝谏”了,晏如陶腹诽。
或许是看两个女
郎已凑在一起嬉笑,新君挥挥袖子转身离去,刚走出院门就对晏如陶说:“方才见老六在墙角张望,一见寡人,眼睛瞪得滚圆,转身就不见人影。这才来寺里几日?浑似个乡野儿郎。”
“他不过十二三岁,在宫里强撑个大人模样罢了。方才八成是想来看看灶上的粥。”
新君顿了顿步子,哭笑不得:“那你和林女官是在灶房里帮他看火?”
晏如陶扯起谎来面不改色:“女官说阿琅午间才吃了五串鹌鹑,一扭头又在灶房煮粥,再吃下去要把寺里和后山都吃空了,将他撵走。正好我腹中空空,就来讨碗粥。”
“啧,你这么一说,寡人也觉着饿。”新君说道。
身后的凌赫似笑非笑,手指搭在剑鞘上轻轻点着。
第五十二章 迷雾重重
(五十二)迷雾重重
两日之后,林翡在院子里见到凌赫时,不自觉就往他身后瞟。
“在寻谁?官家还是晏郎君?”
林翡攥着长枪,看着罕见带点笑模样的凌赫,很是提防。
往日自己凑上前去套近乎都未必能得到一句明白话,如今竟上门来同自己戏谑?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中郎将有何贵干?”
“官家仁慈,见寺中清苦,特派我送来新鲜瓜果和良苗活禽。”
“谢官家恩德,也辛苦中郎将跑这一趟。可惜下官身无长物,只好留待来日感激中郎将。”
林翡皮笑肉不笑,空口白话听起来很是敷衍,之前寺中揭不开锅时可没见这般好心。
凌赫意不在此,自然也不恼,眼神落在她手里的长枪上。
“许久没见你练枪,刚才在院子门口瞧见几招,可要比画一二?”
糟了,方才她练的是原版的《金乌枪法》,凌赫既能做枪棒教头,定也对各类枪法了如指掌。
若说凌赫见过辛泉家中藏的那版《金乌枪法》不奇怪,毕竟不算是孤本。可自己方才所练的不少招式都有变化,像凌赫这样的行家定是看出什么,才会主动提出比画。
林翡也想探探他的目的,于是说:“中郎将枪技精湛,既愿不吝赐教,下官自是喜不自胜。”
口中道着“喜不自胜”,脸上写着“如临大敌”,凌赫摇摇头,随手抄起院中的长杆,与她过起招来。
林翡特意用的是以前所学的招
式,枪棍交错碰撞,既不为取胜,林翡的出招势头便弱了不少。
凌赫怎会看不出她心思,使出一招“压搅沉枪”,横压在她枪之上。待林翡将枪穿入圈里,他再用枪横沉下于她枪上。
即便这样紧逼,林翡也不肯用原版书中的“白牛转角”来救护,反倒使“苍龙摆尾”如霹雳般掉转枪头,如疾风般回身还扎,看似为救败枪,实则闪避为主。
凌赫用“梨花摆头”轻易破了她这一招,似乎是嫌这般周旋无趣,以泰山压卵之势竖劈下来。这本就是常见的棍法,林翡并不意外,正欲闪身避开用“白猿拖刀”来诈他,却忽见他左脚向右侧拗跨步,进右脚成骑龙步后,又连上一招挑枪。
林翡连退三步,死死盯着他——这是原版《金乌枪法》里改过的“白猿拖刀”。
他看过。
他如何看过?
再一细想,更令林翡不安。分明是他提出比试,却又有意露出痕迹,究竟是何用意?
凌赫扫视四周,那些远远躲在墙角、窗后的女子连忙掩了身影。
林翡已经顶着毒辣的日头练了大半个时辰,此番与他比试耗力又费心,隐隐有些眩晕,好在以枪杵地,身形尚稳。
她道了句“中郎将好棍法,下官受教”,欲退避回房,凌赫抬手将长杆在她面前一横,拦住她的去路。
“不忙。我的人在卸货,你也须过去点点数量,做个交接。”
林翡眼睛一眯,气不打一处来。
咬着牙根同他往寺院后门走去,却只看见码得整整齐齐的货物,不见人影。
“中郎将有话直说,下官愚钝,不擅猜哑谜。”
凌赫的唇绷成一条直线,似想开口,又踌躇不定。
本身天气就燥,林翡只想回去躺着歇息,加上又不耐烦这些弯弯绕绕。反正如今也困在这山林寺院里,再与他客气周全也回不到从前同朝为官的日子,索性破罐子破摔。
“你今日既来寻我,该是早就定好了主意,怎话到嘴边反倒犹豫起来?真个不痛快!”
凌赫被这话一刺,忍不住挑起眉来,见她极不耐烦地单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攥着长枪,怒气冲冲的模样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人……
眉眼低垂,冰雪消融,他的心蓦然平静下来。
“夜里留个神,跟紧了。”
他说罢转身想走,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像火上泼的油,林翡拿枪杆那端朝他后背一捅,这般近的距离他实在躲闪不及。
“你这是做甚?!”质问的语气也带了三分火气。
林翡下了两步石阶,走到与他平齐的地方,拧着眉瞪他:“哪天夜里?跟紧谁?既已开口,把话讲明白是会要你命?”
却见他凝神看着自己,片刻之后忽地笑了,是肩膀耸动、看得见齿的那种笑,正常人的笑。
林翡似活见鬼,又爬回去两阶离他远些,压着声音警告他:“休要装神弄鬼!”
凌赫止住笑,回身打量着她的容貌身姿,眼中透露出
一丝追忆思念,自言自语道:“真是像啊。”
“像谁?”
“故人。”凌赫不愿她多问,接上她前面的话,“今夜,薛氏母子。不要露了行踪,再多的……”
“你最好统统告诉我。”林翡冷着脸,“她二人在我心中可比你光明磊落,你若还要藏着掖着,我这就去同他们讲!”
拇指尖在食指腹上滚来滚去,痕迹深深浅浅,凌赫暗暗忖度要将话说到何种程度,抬起眼皮看她蹙着眉一脸不耐烦的模样——她倒真做得出来。
“薛翰挟主为质,要薛氏母子来换,他的人在凌霄关等。”
此言实在出人意料,林翡定在原地,久久不语。
薛翰叛主,那与他同行的阿耶呢?
薛翰从未掌过兵,是谁动用了军队帮他挟主?
一个猜想在她心中成形,她却不敢开口问。
林翡抬眼,注视着他:“我总该知晓是为谁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