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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鹭起(102)

作者: 贺昙 阅读记录

却被她劈手夺下:“真是不知事的小女郎,天癸水至怎能饮酒?你阿娘没教过?”

林翡讪笑着乖乖喝茶,下颌点了又点,示意她继续讲。

林翡是昨日傍晚落水后被凌瑶华的人救起来的,从夜里算起,她到凌霄关附近用了两夜一日,其间跟丢了三回。人家乘的是马车,她只能凭脚力,甚是疲倦。

好在薛氏母子确实一直朝着凌霄关的方向走,她才能趁着夜里赶上。

她私心希望薛银与阿黍能逃离这是非之地,回楚地好好过日子。这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林翡看得出他们对权势并无眷恋之心。即使是对生死未卜的太上皇,薛银似乎也从未流露出牵挂忧虑。

这一程,也算是送他们,不知还有没有机会相见。

谁知林翡寻了艘小船跟着他们渡江,却在半途落了水。

她手无寸铁,自然处处心存提防,上船后也未曾坐在船边。

只是小连江上数十艘大小船只,帆影摇曳,她坐在舱内看不分明,为免跟丢,她不得不去船尾借助乌篷阻挡身形、向前眺望。

船夫本在船尾摇橹,林翡听见橹声停下立时回身

察看,可那船桨已抡至她腰间。

纵使她反应迅捷抱住了船桨,无奈舟身窄小,毫无腾挪反击之地,她只来得及挣扎两三下就被扫下水去。

巍州南边的澧河和洵河,夏日里洪水奔腾,冬日早早结冰,从没有个适合学泅水的时节。后来回到京中,她成日扮作淑女,连枪棍都不敢示于人前,又怎会在江河湖涧里畅泳?

林翡——她不会水。

她奋力拍打水面,再计较不了跟踪之事,仰头大声呼喊。却在惊慌之中,鼻口中灌进江水,呛得她再难出声。

凭着本能,她双脚不停踩着水,才没有立刻沉了下去。

江水浸透衣衫,似有千斤重,她的口鼻时时没入水中,双目也蒙眬得不能视物,被水浸得生疼。

不,她不能命丧于此。家人天各一方,只有她能自由通行南北之间,已许久未见过的耶、娘、手足,个个都盼着见到自己……她怎能沉入这江水里?

她用残存的力气蹬踩着,变换各种姿势来减缓下沉,直至意识逐渐模糊。

凌瑶华的船赶到时,见她面朝上仰漂在水面,船工喜道:“竟是个会水的!”

凌瑶华蹙着眉,回忆方才远远见她拍水扑腾的样子,不大相信。

“先将她捞起来。”

林翡刚醒转过来就发现眼前有一大碗温热的汤,辛辣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来不及询问和躲闪,就被凌瑶华一气灌下。

舌根燥辣,她半天没发出声音,抱膝坐在榻上,

一脸的困惑委屈。

“人参汤。”凌瑶华将碗递给婢子,“放了蜀椒,驱寒补气——昨夜只给你简单擦洗,灶间烧了热汤,你先沐浴,晚些还有正事。”

之后便上了这叶小舟,林翡的满腹疑问亟待解答。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必你也猜到了,只是没承想事还未成,我先救了你这只小螳螂。”

还好人没彻底跟丢,林翡松了口气,接着就该算落水这笔账。

“娘子可知何人害我?”

她笑得高深莫测:“你怎知他不是谋财害命?这行走江湖可不比官场宫闱轻松。”

“财不露白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凌瑶华不置可否,从小舟一角钩出个包袱:“星夜兼程的,还带了几朵花,真是好兴致。”

林翡打开细细察看,一样不少,连忙起身再向她作揖道谢。

“好了好了,安心坐下。本以为是情郎送的,谁知你半分羞恼也无,无趣,无趣!”

说罢她忽然想到什么,凑上前来:“那晏郎君似是对你有情,就是不知你这神女是否有意?”

林翡恍若未闻,面不改色地收拾着包袱,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摩挲着她话中人所赠的玉佩和药玉盒子。

她想起江水中命悬一线时,除了对家人不舍不甘外,也念及他的一片钟情——还未曾给过他只言片语的答复,这痴人若是知晓,怕是又要落泪,哭个三天三夜也未必不可能……

忽然舟上灯火被吹灭,林翡回过神,听见

凌瑶华说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慢慢靠过去。”

停泊在岸边的小舟熄了火烛并不惹眼,若是将船划至附近再灭,太过此地无银。

双方若在船上交换人质,确实算得上隐秘稳妥,顺着小连江向东南而下,在京郊入曼春江,可直通都城。

但林翡对凌家人的意图仍旧看不分明。聂檀与定国长公主是故交,但并未结成良缘,方才也没听凌瑶华提及,不知是情多还是怨多,凌家人果真是在听从聂檀的指令?

薛家更是与开国之初的旧事毫不相干,薛翰叛主仅仅是为了救妹妹和外甥?可还有一个九皇子在聂太后身边呢,就弃之不顾了吗?

她感受着船身轻微的摇晃,被这重重谜团困扰得愁眉紧锁。

况且,即便能靠近薛氏母子的大船,双方定然戒备森严,而这叶小舟上除了船工,只有她和凌瑶华两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波呢?

晏如陶把酒自酌、凭栏望月时,几句闲话被江风送进了耳朵。

“真是那莽撞女郎?”

“打从下山就一直跟着,错不了,一撩就进了江。”

“死得好!不过贱命一条耳,也配与我阿妹相争?”

“小二郎,恁得急躁!又没真淹死。”

“……”

剩下的话听不清了,晏如陶窥视完聂家叔侄的背影,回过身掩饰脸上惊疑不定的表情。

惨淡的月光洒在江面上,他凝视着远方星星点点的灯火,忽觉背脊生寒。

此番前来凌霄关事态难

料,他虽挂着“天使”的名号,不过是被冯悉和聂家叔侄捎带而已。

临行前阿娘与他彻夜长谈,提及的旧事听起来鲜血淋漓,却总觉已是过眼烟云,甚至四月的宫变都在如刀岁月斫击下渐渐剥落,再难有切肤之感。

方才得知她竟差一点儿就淹没在这江水里,而罪魁祸首还在叹着可惜……如冬日雪水从头浇下,冷得他心神俱颤。

一个“聂”字在他唇齿间碾来磨去,回想这数月来与新君的所谓“抗争”,在真正执掌权柄之人的眼中,该是何等的儿戏……

聂檀可一念定人生死,而稚兔还在笼中扑朔欲逃。

“阿适,若是没收到你阿舅的信,我还能抱着一丝希望——可如今局势已明,这皇城全被捏在聂檀手里,你我母子二人总归要保全自身。”

“不只是你,我在聂太后处也碰了一鼻子灰,她既无心容我母子,弃暗投明也不算晚。”

“我知你心有不甘,可局势已变……罢了,我也无须同你多言,今次你随他们去凌霄关便知。”

他想着阿娘的劝告,转头去看身后浩浩荡荡的船队。那是聂檀的三千水师,自曼春江驶入小连江,随冯悉的大船向凌霄关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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