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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鹭起(104)

作者: 贺昙 阅读记录

灼烧的感觉让他忆起阿岭点醒他的话语。难道并非儿郎就该被轻薄非议?难道出身寒微理应受折辱打压?

曾以为她能踏着平顺的青云梯,以才以德令此等目光短浅、心存偏见之人低头折服,可风云突变、人心难料,再见她时,她已跌作阶下囚。

多想将她再托起来,但凡能借个力,凭她的坚毅心志,假以时日、寻找良机必能重整旗鼓。

偏偏如今,他身在笼中破不得。

怎会不想痛斥、重罚那个粗鄙下流的军士?他心中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女,怎容旁人言语玷污?

怎会不想去监牢中

见她?那相赠的玉佩和花朵,被她珍藏至今随身携带,知悉此事后他多想冲到她面前,哪怕只能含泪无言望着她也好,而不是像此刻一般枯坐城楼。

有心,却不可为。

她本就步履维艰,被各方的人架在火上炙烤,又被迫当作诱饵引父兄前来送命。

若是他鲁莽行事,行差踏错一步,都只会让局面更糟,甚至令她和家人万劫不复。

因是同道,诸事皆明了。

正如情意相知不必明说,各自的苦衷与无奈,亦能体谅。

那些冲动起来想为她做的事,都并非她最需要的。正如此刻她孤身在监牢里,所渴盼的绝不是一床温暖厚重的被衾,或是他的怜悯垂爱。

娇如花者,需人遮风挡雨。

韧如竹者,无惧立身破岩。

知她所需,想她所想,追根究底,不过是信她的本事,再尽一尽自己的力。

晏如陶站起身,耳旁是深夜里越发呼啸的山风,他拢了拢衣襟,朝居所走去。

推开门,晏如陶嗅到一抹馨香,夹杂在酒气之中。

“晏郎君莫慌,是我。”

他借着门外灯笼的光,看见凌瑶华坐在桌旁,正托腮笑看着自己。

他反手关门后不急着点灯,背抵在门上,站得笔直,反问她:“是你,难道不该慌吗?”

“晏郎君是替林家女郎打抱不平?你可知若非我出手搭救,她早就葬身鱼腹了。”凌瑶华轻笑道。

“救她不假,转脸又将她推向火坑,难道还应谢你不成?

“我还以为晏郎君会像宴席上那般,装作与林女郎不熟呢。”

晏如陶冷笑:“芙香楼里来往众人,谁同谁交好、交恶,哪能逃出你瑶华娘子的眼睛?说起来,方才宴席上你未言明此事,倒是我该感谢娘子。”

“晏郎君消消气,我等在此处,正是为了同你解释。”

他闻言将情绪收了收,方才不过是想探她来意,故意显得急躁恼怒。既然她已把话挑明,自己便得冷静下来,小心提防她话里的钩子。

凌瑶华见他不语,说道:“晏郎君莫寻错了敌人。那几位贵人可不在乎林女郎的死活。她如今虽入了火坑,倒也暂保性命。一只可随意碾碎的虫蚁,和一枚四两拨千斤的诱饵,做哪个更好?晏郎君是聪明人,自然明白。”

四两拨千斤……

晏如陶垂眼凝思,引阿鹭父兄落入网中可称不上“拨千斤”,她既用如此分量暗示,所指难道是……

他在黑暗中看向凌瑶华的方向,凌家竟也知道阿舅的下落?

他想起阿娘的叮嘱,此事必须慎之又慎,不能被钩出来,便去溯源头:“她为何离开普明寺,又为何自叩凌霄关?”

“说来话长,郎君不妨坐下。我今夜既来此,就没打算与郎君绕弯子。”

晏如陶知她老练,若是自己一直显得这般警惕戒备,反倒易在交锋中落了下乘,于是依言坐下,自顾自斟茶来喝。却不防壶中空空,讪讪放回时瓷盖磕碰发

出响声,叫房中气氛越发紧张。

晏如陶清清嗓子,问她:“哪会有白白解惑的好事?娘子有何条件,先讲明的好。”

凌瑶华的语调还是不急不缓,带着笑意:“晏郎君向来识时务,或者说,大长公主洞见局势。只是莫将柘树做梧桐,择错了栖身之所,须知人人羡柘袍,却忘了‘朝夕异凉温’。”

这提醒算不上隐晦,几乎将凌家的立场摆明了,但晏如陶不知阿鹭在她面前透露过多少,自己若是把话说深了,反倒弄巧成拙。

他故作疑惑:“瑶华娘子在芙香楼中结交的权贵众多,又是择的哪根良木?”

“我进凌霄台时,郎君可未曾露出讶异之色,怎么此刻反倒不解?”凌瑶华仍旧温柔,语意却丝毫不留情面,“郎君也不必先同我绕圈子,听我道完前因后果,再为郎君解惑。”

“薛翰以太上皇行踪换薛贵姬母子,此刻应已相会南下。林女郎此行下山是受中郎将所托,监视薛贵姬二人。我则跟在林女郎身后,于小连江上救了她一遭,也拦了她一日。”

“林女郎以为薛翰是拿太上皇做人质来换,还坐等着指令。见水师突至,她忧心薛贵姬母子和太上皇要遭不测,或许还疑心父兄亲人也在附近帮衬薛翰,恐遭水师合围,才连夜上山等着天亮过关报信。”

“然后落入你们编好的网中。”晏如陶沉声道,“聂家只是偶然发现她尾随,顺手

除去。是你们替聂家出主意,用她诱其父兄前来。”

“不如换种说法,是我们救她出绝境。若是她仍留在普明寺,如今怕已是枯骨。晏郎君不知,薛贵姬母子离开次日,普明寺就被一把火焚了个干净。”

晏如陶心中默算时日,知她与宫中还有消息往来,问道:“谁干的?”

凌瑶华压低声音,带着几丝戏谑:“听闻聂家小女郎气性大,前几日在山上遭了不痛快。那守山的右仆射聂巽是旁支,不过一句吩咐罢了。”

聂檀不会纵容孙女这般行事,传出去对她名声无益,除非……此事也合他的心意。

这一把火,是为了杀鸡儆猴?

究竟是针对京中躁动不安的寒门,还是宫中孤立无援的新帝,抑或是……二者皆有?

普明寺中还有她费心择选训练的近百名女侍卫,也都葬身火海了?

晏如陶一时间思绪纷繁,可此时来不及细想,只得拼命压下,抓紧时机为她再争一条生路。

“既然是你们设的局,想必今日之危困亦有解法。”

“解困并非难事,要紧的是将时局朝向拨弄准了。”她站起身,意欲告辞,“其实今夜我不来,到时郎君为救太上皇和林女郎,亦会见机行事。此番恳谈,为的就是令郎君疑惑尽消,捐弃随和。道阻且长,望与郎君志同无间。”

她没有等晏如陶答复便悄悄离去,毕竟他也无路可选。

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实在叫人

着恼,还道什么“捐弃随和”,不过是为之所欺、为之所用!晏如陶撑着额头,咬牙切齿。

昔日他只想着在皇亲豪门面前隐藏对阿鹭的亲近,未曾想芙香楼里的三场宴席,被窥伺在旁的凌瑶华捕捉到利用之机。

引一个阿鹭入局,牵动南北多少人与事?真是好计谋!晏如陶心中恨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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