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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鹭起(137)

作者: 贺昙 阅读记录

林翡独自想了很久,唯有一个问题始终说服不了自己——四娘凭什么不能入女军?

年少时她曾为自己愤愤不平:凭什么我不能像阿兄那样光明正大地习武?凭什么阿兄擅长骑射,我骑了阿耶送我的马却要被阿娘责骂?

再后来,不平之事越来越多。

凭什么不是端庄淑女就要被讥讽斥责?凭什么比起武来,男子是勇猛无畏,女子就是凶

悍好斗?凭什么男子能入武科,女子不能?

……

之后,她在家人的支持下,替自己争来了建立女军的机会,得以施展抱负,她心怀的愤懑日渐平息。

直到今日,四娘打破了她内心的宁静。

她怎能捂着耳朵闭着眼,无视四娘的不平?

四娘凭什么不能像她们一样在这女军里?就因为她是贱籍?

可谁人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自愿入贱籍?

世家将寒门平民踩在脚下,男子要女子俯首顺从。

这些难以反抗的弱者,将怨怒洒向更不幸的人,踏在她们身上,要她们永世不得翻身。

小小年纪受尽百般折辱欺凌,四娘心里该多少次地问过天地:“凭什么不把我当人看待?”

林翡扪心自问,并未做到竭尽全力为四娘奔走,若是草草了事,她亦不能心安。

阿耶劝她时说:“你如今是将军,行事前要想想你领着的‘军’。”

可她手下的不是一般的军士,无论如何,她不能负了前面冠着的那个“女”字。

阿鸾坐在窗边,初四的月牙光亮甚微,她手中把玩着的是帝王冠冕上的白玉珠。

她低头看看摆在腿上的冠冕,想着自己这几年多少次将它郑重地替那人戴上,又细心地替他理着这些珠串。

原来随意把玩起来,也不过就是些珠子罢了。

她看着房中的床榻,想起他初登帝位的时候,常常半夜惊醒,躲来这里。

他既在此,她夜里也睡不安稳,时常醒来察

看他是否惊悸出汗、鼻息不畅,他半梦半醒间察觉到她的触碰,攥住她的手不肯松开,轻声唤着她的乳名。

那段紧紧依偎、不愿分离的日子倏忽而去,但她一直坚信,曾经恸哭挽留自己的少年,会同自己一般始终铭记。

直到入夏的这几日,她才渐渐看清。

春日尽,炎夏至,暑热要把人的耐心耗尽,而一个又一个的流言如火苗般,点燃她的裙角衣袖,似要将她吞噬殆尽。

先是“妓子入女军”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沈植写的赋极尽讽刺。白雪红花,乍看是凌霜傲寒的梅,待抖落一身冰雪,原来是女子肤白胜雪、胭脂艳丽,冰肌玉骨难道不比梅花更高洁动人?

他们无法一睹远在巍州的女军是何反应,不是还有她这个留在宫里的林家女吗?

原先不屑与她多言的贵女、女官,纷纷找上门来,问她可读得懂这赋?

紧接着,宫里流传出她与豫安伯私交甚密,“狐媚惑主”的名头早就扣在了她头上,如今再加上豫安伯,称得上是“秽乱宫闱”。

哪里还用孙淳再放出旧日丑闻,那人看她的眼神已开始闪躲回避。

应怪她早早自陈旧事,即便他当时是信她的,忽又听闻这滚滚流言,联想在一处也难消疑虑。

怪她,都怪她。

她望着天上月,流不出泪来。

若是回了家,谁能这般折辱自己?谁又会这般辜负自己?

次日清早,她端着冠冕、礼服,一一

为他穿戴、整理,如往常那般动作轻柔、小心翼翼。

可她拨弄白玉珠串时,他不再温柔地注目,而是垂着眼,微微撇过头去。

他红润的脸颊,颀长的身材,处处显示着和旧日病弱少年的不同——原来,竟是她一人留在过去,不能自拔。

即便是嵌在肉里的一根刺,也到了该拔出的时候。

她目送他被众人簇拥,身后仪仗逶迤,走出一道道宫门。

城西的马队首领催促众人整理行装,下头的人不乐意:“不是说端午后晚些时日走吗?好不容易能在京城看飞舟,竟然正巧今日走,倒霉!”

首领一马鞭子抽在他面前的地上,溅起一阵土灰:“废话恁多!正经事不好好干,成日里想着看热闹。去,把马嚼子都戴好。”

说罢,他看见站在角落里裹着面纱的女郎正望向这边,连忙堆起笑冲她点点头。

这可是瑶华娘子交代好生照看的贵人,要亲自送到都督府上,定是官爷的家眷。

阿鸾登上马车前,回望宫城的方向,她留了一封信作别。

当别时未别,徒生愁怨。

自此后两忘,不复相见。

第六十五章 幼鸟归巢

(六十五)幼鸟归巢

巍州盛夏的日头虽然毒辣,但只要站在屋檐、树下的阴凉地,还是能喘上一口气。不像南方,无论躲在何处,那股潮热黏腻的感觉如影随形。

阿鸾手里攥着纱巾,静静站在都督府后院门外等待通传,她不知先见到的会是谁,但无论是谁都好。

她听见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忍不住向前迈了两步,一个小脑袋连着两只手先扑了出来,她连忙弯腰伸手去扶。

“阿慕!你倒是提着裙子跑呀!”

阿鸾抬头看向她身后,姑母正提起裙子飞奔而来,边跑还边喊着,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阿慕仰起脖子看她,有点不大敢认:“你是阿鸾姊姊?”

阿鸾松开她的手臂,蹲下来看着她,笑着点点头。

林雪青也跑到了跟前,气喘吁吁,哪里有半点儿都督夫人的模样,两只眼睛闪着光。

阿鸾站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笑中含泪:“姑母!”

林雪青好不容易能说出话来,头一句就是:“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提前捎句话,我们好去迎你!”

她上前把着阿鸾的双臂,浑身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番:“怎么回来的?路上好不好?长高了,可怎么这么瘦!哎,哎我先叫人去同你阿娘他们讲,得派辆马车去,省得她像阿慕一般跑得跌倒。”

姑母的话还是这般密,阿鸾连连点头,眼泪也收了回去。

她被姑母揽着,阿慕跑在前面连连回头:“今日阿兄

他们都不在,我是头一个见到阿鸾姊姊的!”

“是是是,你看着些脚下。”林雪青笑得合不拢嘴,又扭头去问阿鸾饿不饿,井里冰着瓜,先吃些解解渴。

待阿鸾吃完两牙瓜,回答了一箩筐阿慕的问题,听见有婢子通报舅夫人和小郎君到了,阿鸾的笑容顿时凝在脸上——阿娘!阿鹤!

从小最疼爱她的就是阿娘和阿姊,凌霄关战后自己未归,最气恼的定也是她们二人。

她怕阿娘责骂,更怕叫阿娘瞧见自己如今怏怏归来、心疼不已。

她不安地站起身来,抚了抚鬓发,林雪青哪能看不出她心中所想,捏捏她的手掌:“回来了就好。”

说罢,她到门外去迎贺宁。

谁知贺宁根本顾不上同她说话,直直冲进厅里来,看见阿鸾先是一愣。整整三年未见,她的幺女孤苦伶仃地长大了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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