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小替身和你说拜拜(56)+番外

作者: 今州 阅读记录

是一场覆水难收的新生。

竹醉日之夜,嚣厉不眠。

他让山阳和方洛回去休息,自己便待在小竹屋里,对着明堂挂着的画像发呆。

心口还是在一阵一阵地绞痛,不祸刀捅出的口子太深,即便拿灵药堵上,伤口也还是在缓慢地渗出血,像是三千刀凌迟集中在心口。

但嚣厉庆幸有这一刀。他按着心口,每当察觉到心魔要作祟,要叫嚣着吞那小草妖时,他便让自己的血流得更多一些,好使自己脱力,令心魔和自己都没有力气发疯。

他望着画像混沌地想着,观涛此时应当已经出了鸣浮山,找到了那小草妖,带着他远离这里。

画像上的周倚玉如梦似幻,他越看越觉得不真实,最终还是拖着身体下了榻,一步一滴血地走到了桌案前,翻翻找找,找到了那本《晗色见闻录》。

嚣厉指尖摩挲着封面上字体的一笔一划,恍惚间萌生错觉,像是能错位时空地感应到晗色当时落笔的温度。

他小心翻开,第一页的字迹歪歪扭扭,记叙的东西也少,干巴巴的像是窝窝头。越往后越丰富,而且图文并茂,有些地方爱意浓重,夸人的话都是坦荡的“我喜欢他”一句;有些地方口吐芬芳,骂人的话不带一字重复。

然后,见闻录在新春那天戛然而止,再没有记录新的东西。

那小家伙被逮回来,抹完记忆、配好情毒、养好伤醒来以后,再没有在自己的日记上啰啰嗦嗦地记叙。

嚣厉便也不知道,他面对着情毒在心的自己时,心里是个什么看法。

这潦草又细致的本子,他已经从头到尾地翻阅过许多次。小草妖的心智从懵懂到热烈,对他的情意从敬畏到喜爱,其间心路种种,细节琐碎,全部清晰可见。

嚣厉自己反而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魔由周倚玉三字浓缩成了晗色二字。

周倚玉像是梗在他心脏里的冰锥、主心骨,长时坚若磐石,按时寒冷刺骨。

晗色则像是一捧流经鲜花盛开之路的热泉,清澈见底,又馥郁芬芳,所过之处,冰雪消融。

剔除去主心骨,不知余生方向。可剜去热泉,不知余生何生。

他能想通周倚玉为何成了他三百年来的支柱,毕竟那守山人曾是他的主人。可是晗色,他想不明白。沉沦花之前,沉沦花之后,他都想不明白。

嚣厉放下见闻录,忽然想起那小家伙曾经神神秘地想自创话本,便翻箱倒柜地找。

最后他找到了一个绑上蝴蝶结的小匣子,嚣厉伸出沾了血的指尖解开蝴蝶结,解开的瞬间,匣子里的纸张蝴蝶一样纷纷扬扬地飞出来,铺满了竹屋内的夜色。

嚣厉怔怔地抬头,看着那些纸张漂浮到空中,工整的字一行行浮光,如同落笔人按照着四季轮转的顺序向他亲口描摹。

一浮又一沉的光,铺成浩大的未来展望。

那小妖落笔时说:“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尽在这里。”

可原来藏了一匣子的故事,不是话本,是落笔人所设想的“嚣厉”与“晗色”的未来。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日出日落,花开草盛,叨叨碎碎,平凡而热烈。他的笔触描摹着一幅幅姿态各异的黑蛟和小草,相依偎,相安逸。

就像他当时甜滋滋所说的:“没错,我和你一块,我们一起安逸。春来赏雨,夏来种竹,秋来扫落叶,冬来一起冬眠——”

嚣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设想过的、憧憬过的草长莺飞和甜言蜜语。

夜里的时间凝固一般,一页一页,那展望一直写到了十年后,最后一页写了龙飞凤舞的几行字:“一十年已过,暂停笔到此。与君交杯欢,长夜解衣宽。汝亲亲小草落款,见之必须亲亲小草,啾。”

故事到此结束,所有光线消失,嚣厉以为它们会飞回匣子里保持原样,可是他没想到,纷纷扬扬的纸张在空中骤然燃烧。他来不及伸出手去挽留那些本该发生的未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化为灰烬,而后消失得干干净净。

嚣厉一点灰烬也没捉到,一低头咳出满桌血点。

再一抬眼,整座竹屋里,到处都是那小草妖的踪迹。他在眼前走,他在眼前坐,他在眼前笑着伸手索求拥抱亲昵:“嚣厉,我喜欢你呀。”

嚣厉压制不住涌上喉头的血腥,他狼狈地捂住心口跌跌撞撞地离开竹屋。门前月光满地,屋檐下的风铃唱丧,眼前不远处站着一个提着酒坛的小草妖,言笑晏晏地冲他招手。

嚣厉走下台阶,心头血滴了满阶。

“晗色。”

他喃喃着向那幻象走去,满天的月光忽然被踏碎,一个人影降落到他面前,碎了他的无暇幻象。

“你不好好躺在床上,跑出来干什么?”

嚣厉顷刻间清醒,抬眼看到眼前背着一个小包袱的观涛,眉头便拧了:“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让你走吗?”

观涛哟嚯一声:“行了,我看你还是挺精神的。为什么不走?我回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儿,老子他娘的出不去了。”

嚣厉站在满地血腥里,眉目亦沾了血腥气息:“嗯?”

“山外出大事了主上,得赶紧把其他兄弟都叫出来,仙门七大宗像是动了真格,正在连夜设阵围山。”观涛拍拍包袱,又一脸疑惑,“七大宗到底是怎么回事?鸣浮山外不是设了迷障吗,这群仙门的老家伙怎么突然找到通往这里的路了?”

嚣厉默了片刻:“迷障只对鸣浮山之外的人有效,对世代生活在鸣浮地界里的凡人没有效果,那群人的祖辈受山神庇佑,福泽不灭。”

观涛皱了眉,似乎是不相信世间还有神的论调,他只说自己亲眼看到的:“我还看到雷宗把他们压箱底的开天炮搬了出来,你现在伤成这个德性,鸣浮山的结界顶得住那炮火吗?”

“把他们轰回去就是了。”嚣厉扭头走向竹屋,“你正好趁乱出鸣浮山去。”

观涛整整身上的小包袱,露出个牙疼的表情:“我觉得我还是留下来帮忙比较好。七大宗也就算了,反正都是群乌合之众,你猜猜我还看见了谁?”

嚣厉懒得搭他的茬,撩衣坐在台阶上,静静地等他自己说。

观涛踟蹰了一会,一口低音炮沧桑不已:“主上,我前主子,你老舅,他也来了。”

嚣厉捂着心口的指间渗着血,依然无动于衷。

观涛认真道:“嚣厉,久寇老前辈掺和进来,就怕你真躲不过这一劫了。”

夜深,木先生回了他自己的住处,晗色自己坐在药舍的门槛上吹夜风,倚着小破门看夜幕繁星。这是第一个脱离鸣浮山的夜晚,理应欣喜若狂,但他一时竟抑制不住心酸。

他回想鸣浮山里一年多的日子,试图想从贫瘠得可怜的过往里找点混迹红尘的经验,但那些经验和今天出来的经历一比,顿觉毫无用武之地。他心智不够坚定,头发短见识也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