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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谁谁(136)

她抖了抖文稿,直言不讳,“简简单单一句话,竟被你们曲解又曲解,繁复又繁复,且还扯出世间寰宇万千变化的大道理来,着实可笑。”

关文海被她批驳得面红耳赤,恼怒道,“堂妹,徐翁年长你多少?学问又高出你几何?你若是不懂便不要大放厥词。”

“闻道有先后,学术有高低,然而圣人又何曾说过学术高低必然与年龄有关?甘罗十二为相,又该作何解释?若按堂兄的说法,徐翁年龄远在诸位鸿儒之下,他又有什么资格对儒学典籍做出注解?你们学子又何必兢兢业业参加科举?直接将年龄大小排出来,最年长的居榜首,次者榜眼,再次者探花好了。”关素衣退还文稿,脑中文思滚滚,不可遏制,当即抱起木沐,屈膝告辞。

她要写书,把徐广志这篇《子集注释》从头到尾驳一遍,告诉全天下的学子,权威并非绝对。

关父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见关文海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摆手道,“你回去吧。正如依依所言,这篇文章连开题都是错的,已经没有指正的必要。回去以后多思多想,多读多看,有了自己的见解再来。”

关文海并不服气,却碍于自己还没过继,不好太过得罪关父,只得咬牙告退,路上想了想,越觉难堪,走到学子们惯常聚会的茶楼,把文章传与大家浏览。他本就文采斐然,学识渊博,又因徐广志提出的“格物致知”的道理太过深奥,被他论述出来竟寓意十足、锋发韵流,激起一片赞叹之声。

时下的文风就是如此,越高深玄奥,百思莫解,越是受到文人吹捧。仿佛唯有把简单的道理复杂化才能显出他们的水平一般。

关文海得到大家的肯定,这才把堂妹的说法当成笑话讲述,惹得众人嘲讽不断。季承悦与徐雅言正巧就在雅间,听到此处不免把文稿要过来拜读。

“好文章!”季承悦赞了一句,紧接着又为关素衣开脱,“然而关小姐身为一介女流,却能给出自己的想法,已算十分难得。求学之路艰难,正该具备提出异议的勇气,否则错便永远是错,得不到进益。”

“她一知半解便大放厥词倒也罢了,缘何太常大人也随口附和?关家的文风怕是并不如外界传言得那般严谨。听说关文海即将成为帝师府嗣子,这里面或许也有故意针对的嫌疑。”徐雅言状似不经意地道。

季承悦愣了愣,顾左右而言他,“关家家事,旁人不好非议。差点忘了向徐二小姐道喜,听说徐翁的《子集注释》已被呈至御前,若皇上批复下来,将会成为来年科举必读书目之一?凭借这个,徐翁怎么着也能得一主考官的职位。”

徐雅言这才欢喜起来,笑盈盈地道谢。

与此同时,关素衣正铺开一张宣纸,缓缓写道,“圣人微言大义,时人从之,学之,尚且难勘全貌,犹屋下筑屋,床上架床,愈加渺小衰微。故后人才有减师半德之说。对圣人之言加以注释,当以经解经,而非以一己之论强解经意……2”

☆、第136章 文战

甫一开始动笔,关素衣就停不下来了,只好给木沐绑了一个小沙袋,让他坐在旁边练字。木沐十分乖巧,既不吵也不闹,到了饭点还会敦促姐姐去用膳,生怕她累坏身体。

关老爷子和关父起初并不放心,跑到书房看了几回,才读完第一页文稿就再也没来打搅她。

“虽然心思有些偏了,但学识却大为进益。好!”关老爷子捋捋胡须,表情欣慰。关父则摇头苦笑,不发一言。女儿哪里是心思走偏那般简单?她眼看就要跳进火坑里去了!

关素衣写了足足半月才停笔,将文稿检查一番,稍加润色,然后誊抄数份,让金子拿去文榜粘贴。

“小姐,不另外叫人誊抄,直接贴您的手稿吗?您的字迹全燕京的文人都认识,若是宣扬出去,您可就大大出名了!”金子指着落款,提点道,“因为先前那篇《民之法》,逆旅舍人备受百姓推崇,言及才华不在徐广志之下。待大伙儿得知逆旅舍人就是您,怕是会惹来诸多非议。”

“贴吧,我就是逆旅舍人,逆旅舍人就是我,旁人爱说不说。”关素衣洗掉指尖的墨迹,漫不经心地道。

金子得了准话,这才怀揣文稿而去,买通看守公榜的侍卫,将主子的文章贴上去,不过片刻就引来大批人驻足围观。

“我没看错吧?这竟是逆旅舍人的大作?快快快,快去书肆买纸笔,把它誊抄下来!”只看清落款,还未浏览全文,就有学者着急忙慌地跑去购买纸笔。然而还有更多人留下来,起初心怀疑虑,后来如痴如醉。

该文果然秉承了《民之法》的遗风,继续与徐广志作对。开篇第一句便直斥徐广志以一己私论注解圣人之言,犯了大忌,强把自己的学术观点引入天下学子脑海,令他们迷失文道;接下来一一点明他所有疏漏之处,用渊博的学识加以考证。

时人都知道逆旅舍人拥有深厚的史学功底,她对儒学典籍的注解严格遵循了“以经释经”的原则,甚少掺杂个人观点,但有迷惑之处,便恳求诸位鸿儒或学子加以指正。她欢迎全天下人对她的文章进行批驳,还说唯有如此,才是最严谨的学习态度,而非一家之言成风,以至于圣人之德减之又减,终至消弭。

结语时,她一针见血地指出——徐广志并非在注解儒学典籍,而是借儒学典籍注解自己的思想。倘若《子集注释》经久流传,后人学到的便不再是孔孟之思,而是徐氏之思,领会的也非圣人之言,而是徐氏之言。徐氏妄图篡圣位,改圣言,博“天下师”之誉,实乃沽名钓誉!

最后又着重点明,科举乃皇上一力推行,诸位学子若有幸高中,应为天子门生,投效天子座下,而非旁人。

说是一篇文章,实则字数足以立书,因逆旅舍人文名极盛,围观者先就把她摆放在与徐广志齐平的地位,并不会产生多余的质疑。待全文看完,果然荡气回肠,寓意深远,无论回味多少次,还是觉得难解其中真味。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有学子跑来围观,寒门学子还未开腔,世家子弟就已拊掌叫好,赞叹连连。他们出身尊贵,自然打小就延请名师,且个个都是当世巨擘,若要注解儒家典籍,谁敢越过他们?但徐广志偏偏逾越了,还连发文章标榜自己,贬低旁人,叫他们如何不恨?

他把批判自己的人形容为“蜀犬吠日,吴牛喘月”,诸位文坛巨擘自持清高,便也不好与他计较;此时再想著书,又怕被嘲讽为拾人牙慧,于是都保持了缄默。如今逆旅舍人首先将矛头指向徐广志,还邀请天下文士共同批驳自己的文章,以便更深入更全面地探讨圣人之言,这等于给高高在上的巨擘们架好梯子,此时还不顺着下来,又待何时?

看罢文章,诸位名宿文思泉涌,立即就把自己最精妙的学术观点总结出来,张贴出去,当然也不忘驳斥徐广志一番。他虽然儒学功底很厚,但心性太过功利,对儒家典籍的注解果如逆旅舍人描述的那般,大多是自己的思想披上了圣人言的外衣,经不起推敲。

越来越多的鸿儒加入文战,互相驳斥,互相交流,互相点评,把儒学典籍注解得全面而又透彻,叫学子们看得酣畅淋漓,不舍离去。说一句毫不夸张的话,在这贴满锦绣文章的墙壁前站一刻钟,也比苦读十年更有用。

待徐广志收到消息赶来时,他的《子集注释》早已被众位巨擘批得体无完肤,其中许多错漏低级得令人发笑。他顾不上一一阅览,找到逆旅舍人的文章飞快默读,看到最后一句,差点喷出一口鲜血。

批驳学术观点他不怕,回去还能撰文驳回来,但暗指他篡圣位,改圣言,摆明是要断他文路;又点明他结党营私,与天子争夺门生,这却是诛心之语,足够令徐家满门抄斩!逆旅舍人好狠毒的心思!当真是下笔如刀,赶尽杀绝!

徐广志头晕眼花,摇摇欲坠,所幸徐雅言及时扶了一把,才没瘫软在地。季承悦正巧就在附近,连忙走上来帮忙,又命仆役去套马车,送徐翁归家。瞥见徐雅言求助的目光,他心中大感为难,脸色不由阴沉下来。

全魏国的鸿儒巨擘齐齐撰文注解儒家典籍,这简直是百年难遇的盛事,连敝帚自珍的恩师云翁都一连发了五篇文章,极其详尽地阐述了他的学术观点,若此时离开,便等于中途逃课,在文道上恐怕会落后旁人一大截,让他如何能够甘心?

好在徐雅言看出他的为难,未再央求他亲自送人。等待马车驶来的间隙,她目光在逆旅舍人的文稿上流连,忽然惊叫起来,“这,这是关素衣的字迹!逆旅舍人是关素衣!”

“怎会?”季承悦反射性地摇头,再去细看,终至无言,然后一层一层羞红面颊,竟是无地自容。就在半月之前,他还说关小姐见识短浅,勇气可嘉,却原来真正见识短浅的人是他们才对。她的学识已远超同辈,堪与诸位鸿儒并肩。他怎么有脸对她指手画脚?真是不知者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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