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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谁谁(3)

其余人等冥思苦想之际,关素衣触了触茶杯,柔声劝解,“祖父莫急,喝口热茶缓缓。圣人都道:‘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焉用佞’。口舌不利并非您的过错,贵在行德。”

听了这话,本对老爷子颇为不满的儒家学者们纷纷自省,面露愧色。而关老爷子彻底释怀,抚须而笑。

关素衣见他苍白面色渐渐回缓,这才放下高悬的心,对正欲起身驳斥自己的法家学者说道,“管仲变法兴齐,一代止,齐亡;李悝变法兴魏,一代止,魏亡;吴起变法兴楚,一代止,楚亡;商鞅变法兴秦,最终一统中原建立霸业,又一代止,而后群雄逐鹿,社稷崩塌。诸国变法而兴,□□而亡,敢问诸位大家这是何故?法家的恒久之道又在何处?若是连这个问题都无法解答,你们口口声声励精图治、变法强国,岂不是个笑话?”

此话一出全场皆寂。纵观历史,变法改制的确助许多国家骤然兴盛,却也极快地将它们推向灭亡,这的的确确是法家最大的弊端。然而这弊端究竟是什么,竟无人说得清楚,亦想不明白。女子的问话恰似一把匕首捅进心脏,正中要害。

法家学者们哑然,窘迫,而关素衣已扶着祖父起身,迤迤然告辞。众位学者连忙起身相送,且频频冲关老爷子作揖,夸赞他家学渊源,教育有方。本有许多话要说的徐广志见其余人等尽皆散去,虽表面言笑,内里却暗恨不已。

关素衣要的正是他有话无处说,有志不得发,这才抛出几个问题将文会彻底搅合。若是徐广志想要扬名立万踏上仕途,只管另寻机会,但把祖父当做垫脚石,这辈子断不会让他如愿。

一群人走后,众位女子也觉得无趣,三三两两结伴离开。一名身材健硕,面容刚毅的男子从假山后转出来,盯着关家爷孙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跟随在他身侧,面白无须,嗓音尖利的老人赞叹道,“都说中原的女子个个满腹才学,知书达理,倒也并非虚言。”

见男子挑眉讽笑,老人话锋一转,“但眼界有限,终是狭隘了。”主人虽广邀名士,意图向他们请教治国之道,心中却早有主张。他案头摆放的俱是法家典籍,推崇备至的也都是法家学者,明显更看重法家。且等着,诸子百家的时代很快就会过去,将来必是法家大行其道,而变法改制迫在眉睫。

男子似笑非笑地瞥了老人一眼,嗓音低沉醇厚,“派人去查查刚才那祖孙俩。”心里则冥思苦想:法家的恒久之道在何处?这的确是个问题。

空气略有波动,片刻后,隐藏在暗处的死士悄无声息地离开,去调查关家背景。

☆、前路

刚毅男子正是初称帝的霍圣哲。他父亲原是九黎族的首领,因不满秦国□□才揭竿而起,一路剿灭或吞并各方势力,最终成为中原霸主。但他见识和胆略到底有限,只挟持了天子,给自己弄一个名正言顺的诸侯当当,与其余四大诸侯国彼此制衡,相安无事,哪料儿子竟那般出息,不但铲除了几个不安分的兄弟,还把小皇帝也一并干掉,继而一统河山,登上皇位,改国号为“魏”,尊号为“圣元”,暗示自己乃开天辟地头一位圣君。

由此可见霍圣哲是何等狂妄又何等唯我独尊之辈。

他虽然出身蛮夷,却极为喜爱汉族文化,在政治与军事上拥有超群的领悟力和天赋,虽从未治理过国家,却明白作为帝王,最重要的不是亲力亲为,而是善于发掘和运用人才,与此同时还要找到正确的治国之道。

经历了春秋战国时期的群雄争霸,秦国时期的□□与四分五裂,几乎每一个意欲称王的枭雄或试图拯救苍生的文人侠士,都在考虑同样的问题——怎样治国?他们或为了个人私利,或为了黎民百姓,而诸子百家的学说也因此得到极大推广。

法家、杂家、道家、墨家、儒家,陆续登场,也派出弟子探访各诸侯国进行游说,并进行了许多尝试,而其中最成功的当属法家无疑。霍圣哲自从学会汉字后,阅读的第一篇文章便是韩非子的《五蠹》,当时便惊为天人,大受震动,立刻搜罗了所有法家典籍,即便政务再繁忙也会每天抽出两个时辰进行钻研。反观儒家学派的典籍,早已不知被他扔到哪儿去了。

听说觉音寺将举行一场法家与儒家的辩论会,他立刻冒着风雪匆匆赶来旁听,打算物色几个可用之才。

面白无须的老人名唤白福,乃前朝皇帝留下的内侍之一,因能力出众又善于察言观色,有幸被圣元帝看中,官至中常侍。见主人只派死士去查关家爷孙俩,却绝口不提方才表现优异的几位法家学者,他心里大惑不解,却也不敢多问。这位新主子的脾气极为多变,时而刚烈直率,时而阴鸷狠毒,时而豁达爽朗,时而儒雅斯文,再老练的臣子亦能玩弄于股掌之间,堪称深不可测。意欲猜透他的想法,莫说白福才五十岁,便是再多活五十年也无济于事。

圣驾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返,竟无一人知晓,刚进未央宫,死士就已奉上一封密函,其中记载着关家及其五服内族亲的所有情况。霍圣哲细看良久,叹息道,“才德兼备、家世清白,而又秉性忠直,关齐光此人可以大用。”话落提起毛笔,用铁画银钩的字迹写了两张诏书,想了想犹觉不足,在候选美人的名单上添了“关素衣”三个字。

白福暗暗吸了一口气,心中一会儿明悟,一会儿又觉得疑惑更深:皇上这是打算抬举关家无疑了,不但命关家父子俩入仕,还将关家嫡女纳入后宫,再没有比这更大的恩宠。然而他之前对法家推崇备至,现在却只字不提,究竟想干什么?又试图达成什么目的?

当旁人兀自揣摩时,霍圣哲已把两份诏书收入暗匣,随即平铺一张锦帛,慎重而又缓慢的书写。身为中常侍,白福颇识几个字,略瞟一眼便愣住了,只见黑色墨迹延展出这样一句话——推明孔氏,抑黜百家。

白福眼睛快速眨了眨,终于明白皇上所要推崇并施行的治国之道并非法家思想,而是儒家学说。怎么会?

当白福暗叹圣元帝心思莫测时,一名长相毫不起眼的小黄门偷偷溜进甘泉宫,将皇上白龙鱼服又暗查关家的事细细禀报给上首的女子。女子大约三十出头,却保养得极好,皮肤细嫩,容貌绝美,苍白的唇色和微蹙的眉心显示出她似乎身体染恙,举手投足间充满孱弱而又楚楚可怜的风情,叫人看了倍感怜惜。

她便是圣元帝最为宠爱的妃子叶蓁,刚加封为婕妤,离皇后那个位置只两步之遥。圣元帝常年在外征战,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找女人,如今虽然登位,却又忙于政务,更加神龙见首不见尾。他的后宫嫔妃满打满算也不过巴掌之数,且有好几个是太后自作主张选纳的,至今没见过面。

因叶蓁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对叶蓁亦有难以言说的愧对之处,所以态度便格外不同。旁的女人还守在潜邸望眼欲穿,他就第一时间把叶蓁接入燕京,予她高位实权,连太后都越了过去。

如今叶蓁上头既无昭仪也无皇后,除了太后的长乐宫,其余各宫均得唯她马首是瞻,驱使几个小黄门,哪怕那小黄门是皇上身边的,也易如反掌。而死士只负责保护皇帝的安全,皇帝不说查,他们自然不会巴巴地跟踪并监控一个不起眼的阉人。

“哦?你说皇上把关家嫡女的名字添在了寻芳录上?”叶蓁似阖非阖的美目稍稍睁开些许,斜倚在软榻上的慵懒娇躯终于坐直了。

“此事千真万确啊娘娘!那寻芳录是奴才亲手交给掖庭丞的,绝不会看错。原本名单上并无‘关素衣’三个字,现在却加在第一位,正是皇上的笔迹无疑。”小黄门乃白福的亲传弟子,自然有些门路得知这些秘事。

每年八月广选美人填充后宫是前朝遗留下来的规矩,太后发了话要沿用,皇上自然也不会把美人白白推出去。因是头一回办差,中大夫与掖庭丞不敢怠慢,苦寻了四五个月方把名单报上去,趁着年前赶紧让新人入宫,给皇上暖暖被窝,开枝散叶。

名单的前十位均为太后亲自挑选的九黎族贵女,血统出身先就盖过了别人,叶蓁无可反驳,但这“关素衣”又是何方神圣,竟压在众多贵女头上?

她打发走小黄门,沉吟道,“咏荷,给父亲带个话,让他好好查查这关素衣。”

九黎族全民皆兵,只要给一柄大刀,无论男女老少都能上阵,所以族中女子大多身材粗壮,言行豪放,没有半点中原女子的温柔写意。面对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粗鄙之人,叶蓁是不怕的,再怎么说她也是中原第一美女,亦是第一才女,只要天下男子眼睛不瞎,绝不会弃美玉而就糟粕。再者,圣元帝十分仰慕汉学,后宫中唯有她能明白他在说什么,又在想什么。他常常赞她是解语花,可见这是她立足后宫最大的优势。

然而太后那老虔婆见不得她独宠六宫,竟提出从两族中广选嫔妃之事,等更多饱读诗书、满腹才学的汉人女子进来,她还能保持住这份特殊吗?思及此,叶蓁心内略有些慌乱,指尖无意识抚摸自己脸颊,又慢慢镇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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