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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日昭昭(54)

作者: 顾沉之 阅读记录

谢延卿当时不知为何,在那一刻心里突然莫名其妙的感到害怕。他上前一步伸手道:“老师!”

钟勉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吧......”

丈田令是钟勉一生心血凝练而成,更是他临近绝境的最后一道防线。多年来他为整治世家沉疴、清丈土地、统一赋税煞费苦心。即使这条路上有重重阻碍,也从不放弃前行。

在推行改良这条路上前行之人数不胜数,他默默地看着那些那文人志士逐个被磨光了斗志、泯灭了心性。

那时的他固执己见,觉得凡事只要肯付出一切必然会有所收获。他无妻无儿无女,几十年来两袖清风从来没有任何顾虑于这黑暗的世道中摸索前行。

然而如今年过古稀之时却生出了力不从心的感觉,他自知时日无多终有一日会倒下,可经此一事他百年之后又有谁能有勇气舍弃一切担此大任,替他将丈田令推行到底,以此造福苍生?

隆德十七年,阉党乱政,司礼监的权力甚至凌驾于内阁之上。隆德帝晚年昏庸潜心问道不过问朝政,使得各方势力乱作一团,钟阁老有心进谏,奈何他被司礼监的宦官挡在门外根本没机会见到隆德帝。

如此种种,让这位一心为国,两袖清风的三朝元老已经不抱期望,而麓安惨案更是成为了他多年来积攒怨气的爆发点。

他一生无妻无儿无女,全部的心血花费在为朝廷选拔人才之上,而这些人才却也因他的连累,年纪轻轻接二连三的失去了生命。

社稷垂危他难辞其咎、阉党乱政民不聊生他有愧于先帝嘱托,他以自己性命相谏,于隆德十七年底,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撞柱身亡。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谢延卿睁开眼,抱着言云衿单薄的肩膀缓缓道:“我曾把我的这条命给了老师,因为这天下没有我的归宿,妍妍,我第一次站在太极殿门前时,看见的是来路。可隆德十七年从应天府回来以后,我望不见归途,我知道自那天起,老师和麓安书院的每一个人都只会存在于梦里,这世间没有人会铭记他们,也不会有人肯原谅我。”

就如同那日他所说,自麓安惨案发生的那天起,他侥幸活着就成了一种罪。

“我也曾质问过老天,为何独独留我一人活在这世上,可如今我已然明白,他们既然将这条命留给我,我便会带着老师的遗志,竭尽所能还他一个期盼已久的盛世太平。”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恩怨

月明星稀, 言府的庭苑内比起以往安静了许多,偶尔才能见得小厮在院中经过。

府门外的每一处角落里都有锦衣卫埋在暗处盯梢,事无巨细的记录着, 待明日向上一级部门禀报。

言阅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他在廊下站了许久没有作声,不知是在思考着些什么。

卢夫人从偏殿走进堂内时,看见丈夫在门前发着呆, 她暗自叹了一口气, 回房间拿了一件氅衣, 轻柔地披在他肩上。

“虽是到了五月,夜里难免寒凉些,老爷仔细着身子。”

言阁老转回目光,柔声道:“多谢夫人。”

他顺手牵住卢夫人的手,将她拉至自己身侧, 感慨道:“这些年为着朝中琐碎的事东奔西走,如今停职在家, 恍然发觉好像许多年未曾同夫人一起静坐赏月了。静娴啊,你心里可有怨过我?”

卢夫人轻笑了下, 将头靠在言阅肩膀上说:“老爷这些年待妾身一直都很好,还不忘提携妾身母家小辈,妾身对老爷您只有忧, 从未有怨。”

言阅沉默片刻说:“这几天我待在家中难得清闲,倒是想了许多从前的事儿,光阴似箭催人老, 这一转眼我们都已经不年轻了。”

卢夫人说:“可不是, 昨日景韵回来, 妾身瞧着他袖口又短了几分, 不过是在太学个把月的时间而已,这孩子长的委实快了些,不知是又听旁人说了些什么,吵着闹着的说想参军。”

言阅看着天上圆缺参半的月亮,叹了口气道:“他想去就让他去吧。”

卢夫人听了这话直起身看向他,说:“老爷之前不是还说战场上刀剑无眼,让景韵将来谋个荫官安心留在京中的吗?”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冷笑出声,“入朝为官也未必见得安稳,官要做到多高才算高啊......”

宦海浮沉数十载,他早就已经不再是少年时以天下为己任的心境,如今望向朝堂之上只觉得身心俱疲。

卢氏挽住他的手臂,轻声道:"今日太后那边派了人来打探口风,不知老爷下一步有何打算?"

言阅想起嫡亲妹妹言太后同自己有些相似的脸,陷入了沉思。

韶华匆匆已逝,她那副容颜依旧生的明艳,只是多了些许岁月的沉淀,格外镇定端庄。容颜之下,却是三分欲望,七分野心。

"言氏一族树大招风,早就是朝中众人眼中钉……妍妍说得对,此次停职在家也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急流勇退,方可明哲保身。"

卢夫人见他一脸愁容,良久后安慰说:“老爷吉人天相,此番必然能化险为夷,待朝廷查明真相定然能还老爷一个清白。”

庭苑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府中小厮快步上前回禀道:“老爷,谢大人来了。”

夫妇二人没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人登门拜访,似乎是有些诧异,言阁老忙道:“快请进来。”

没过一会儿,小厮引着谢延卿来到言阁老面前,谢延卿规矩地向两位长辈作了揖。

卢夫人见状忙道:“延卿来了,当日我生辰宴没能顾得上与你聊几句,正好今日你过来,我去叫人准备一桌席面,你们师生好好叙叙旧。”

她提起无意间“师生”两个字,却没注意到身边的丈夫和谢延卿皆是面色一变。

短短几瞬,言阁老恢复了神色,对卢夫人道:“那就有劳夫人了,延卿啊,你随我进里面聊吧。”

谢延卿拱手称是,随着言阁老入了内堂。

二人落座后,言阁老看着下人递来热茶,问道:“听闻你旧疾复发,怎么不多多休息还出来走动?”

谢延卿说:“老毛病了,一时气血不顺没什么大事。我今日一早,在宫里遇见了福掌印。”

谢延卿的语气放的很低,在说起后半句话时,余光留意着言阁老,不放过他每一分的表情变化。

言阁老神色如常,那双常年低垂无悲无喜的眼眸里有疑惑,但却没有半分震惊与担忧。

言阅握着茶盏的手一顿,道:“他说了什么?”

短短几瞬,谢延卿心里便有了答案。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其实他今日从未见过福掌印,不过是基于他对这两件事前后经过的了解和推测,来试探言阁老。

若是科举与锦衣卫被害之事是言阁老与福掌印之间的合作与筹谋,此事无论再怎样辩解都是罪同谋逆,当夷三族的罪名。

而这样大的罪名若是已经流传出去,言阁老此时不该这般心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