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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潮倒灌(100)

作者: 而苏 阅读记录

我在他刨根问到底之前,抢先道:“等咱们俩出去的时候再说吧,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周五,你周五有课吗?”

“没有。”

没有课的时候,我们寝室通常会起得很晚,但是碍于学校距离市区实在挺远,我起了一大早,蹑手蹑脚洗完漱,口袋里揣了个手机就出门去了。

十一月,北方的冬天总是干燥而寒冷,街道上大多都是上班族,步履匆匆,我将身上的棉服裹得更紧了些,吸溜着鼻子走在冷风里,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天空是雾蒙蒙的,但这些都不太能影响我的心情——和老朋友会面总是令人期待。

想来高三一整年我都在准备高考,也没怎么和都萨木联系,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有没有谈到新的男朋友,篮球上面有没有什么精进。

上班时间由郊区去往市区的地铁上总是人潮涌动,远远望过去都是黑压压一片后脑勺,人挤人,我努力缩紧自己的身体,避免碰到旁边的人。这种画面总是会让我联想到沙丁鱼罐头,丧失头脑的咸鱼躺在拥挤的罐头里,而产生这些联想的同时,我的鼻腔里几乎都能闻到那股浸满了盐水的腥臭味。

小时候总是会坐着阿鹏哥的车出行,甚至那会还夸下海口,以后也会请来自己的司机,顾柏川当时是怎么说的呢?他好像说,黎海生,就凭你现在这副德性以后不去给别人开车就不错了。

当然,我知道他这句话里没有讽刺阿鹏哥的意思,只是他这人就是嘴巴很毒,而之所以在长大之后没有那么令人讨厌,完全是因为他变得更加寡言而已。

你瞧,我这坐个地铁怎么又想到顾柏川身上去了呢。

我神游到一半,被车站广播的声音拉回现实,跟随人流出了地铁口。

刚上了扶梯,我就见着一个高个子身影在地铁站门口靠着玩手机,都萨木是最典型的篮球生,一米九几的身高往那里一杵,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伴随扶梯上行,我看清他的脸,或许是总算从中学解放,都萨木染了一头金色的头发,还烫了卷,这让他本来就混有少数民族血统的脸,显得更加异域,我敢保证,如果他不开口,旁人指定觉得这男孩就是个外国人……只可惜学生时代他最烂的一门课就是英语,还记得有次我们跟外籍学生打友谊赛,都萨木那口蹩脚到外国友人直呼“你还是讲中文我能听懂”的英语,留给我极为深刻的印象。

我唤了他的名字,都萨木的目光从手机挪到我的脸上,霎时流露出那抹熟悉的笑意,冲我挥了挥手:“海生,等你半天,冷死了。”

“怎么不去底下等着?站在风口可不是冷。”我跟上他的步子,两个人肩并肩往地铁站外头走去。

这次出门的地点是都萨木定的,我特意跟他说不要再定篮球馆,于是他就带着我来了这边的商业街,道路上人来人往,两侧都是玻璃大厦,上面挂着各种服装、美食品牌的标识。

“来逛街?”我问,“商场有什么好逛的。”

都萨木一脸无奈摇摇头:“你一个基佬怎么比谁都直?”

我怒道:“谁说的,我就是觉得无聊。”

我从都萨木眯起的眼睛里读到了逗弄人的狡黠,他任由我跟着进了商场,这才从口袋里拿出了两张票:“没说让你逛街,我订了电影票,等会看电影去,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

吃饭、看电影。

这个流程放在两个基佬身上总让我觉得有些不妥当,只是,思来想去大冬天的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干,于是也心安理得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我们俩选的是一家日式寿喜锅,榻榻米单间,房门一拉上里头谈话很方便。

都萨木要了壶温热的清酒,给他自己倒了一杯不算,又给我倒了一杯,端到我面前,抢在我开口之前先说道:“当初高中的时候,就你跟给乖仔似的不碰酒,现在都成年了,尝尝看。”

我被他“乖仔”两个字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捣蛋学生”的名号受到了侮辱,立刻驳斥道:“我那不是不喝,是不喜欢,苦了吧唧的啤酒,到底有什么好喝的?”

“清酒不一样,尝尝。”他笑道。

我用嘴唇抿了一点,发觉那味道确实没有什么刺激的酒精味,后味也还算温和,可以从中咂摸出一点甜味来,小白瓷杯拿在手里温温热,还挺舒服。于是,我就真的听了都萨木的话,直接一杯酒下肚。

都萨木一边往锅子里下牛肉,一边用余光看我,笑了笑。

密闭的空间,中间热气升腾的火锅,还有都萨木向来没什么攻击力的招牌微笑,都让我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我也没想到,两杯酒下肚之后,我就将什么都招了出来,从校园流言,到顾柏川同我分手,再到那场差点让我断腿的暴雨……最后,我告诉他,顾柏川遵从他父亲的意思去了外地的军校,现在已经同我断了联系。

都萨木脸上的表情从微笑到笑意消失,再到拧起眉头,他似乎也没有想到,就在他毕业的这一年里竟然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

“海生,你……”他想要开口安慰。

“没什么,我已经想开了。”我给他比划了一个“打住”的手势,“总归他都去了部队,我也不会再缠着他,现在……我现在已经很少再想他。”

“只是十几年的感情不是说完就完的,对吧?”他叹了口气,道,“老实说,我当时还以为你们两个真得能成一段佳话的,毕竟这圈里像你这么用情至深的人太少了。”

我被他戳中了痛脚,垂下头去,低声道:“是吧,别说是人了,就是个物件你让它往一个方向上跑十几年,停下来还得有惯性呢。”说罢,为了掩饰烦乱的心思,我又拎起酒壶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上,一口气喝下去。

“吃饭吧,聊点别的。”我说。

之后半程我们再没提过顾柏川的名字,都萨木岔开话题,聊了聊他在大学里头遇到的趣事,说他有两个室友说梦话还能对上,又说他后面新交的男朋友表面看上去挺斯文干净,谁知道俩人到了回他家的时候,发现那男生家里堆满了各种生活垃圾。

“毫不夸张地说,那简直跟垃圾站没有什么两样!”都萨木拧着眉头皱鼻子,十分痛苦地回忆道,“我当时直接就萎了,真的,他还说他自己是个m,我虽然不玩这个,但是那一瞬间恨不得化身为他的主人,命令他打扫卫生。”

他表情夸张,我被他逗得一直乐,喝了酒的大脑也总觉得晕晕乎乎的,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决定再也不从网上认识人了。”都萨木笑着看我,那张英俊的脸在火锅的蒸汽中变得有些模糊的美感,“网上的人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么脏的环境里生活,谁知道他会不会带什么病呢……是我原先做错了,总觉得因为是同性恋,反正也得不到认可和祝福,就不拿自己当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