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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潮倒灌(42)

作者: 而苏 阅读记录

天台上的风吹着我的脸颊,我望着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云朵、还有盘旋于天空中的黑色飞鸟,心情骤然就开朗起来。

除了情绪上头的时间之外,我向来是很擅长逃避的,毕竟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年轻意味着大把的时间,今天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拖到明天,现在不能说清楚的感情可以留到以后。

时间,确实是一味良药。

我在想,每个人一生可以喜欢很多个人,是不是有一天我也可以喜欢上别人家的好姑娘,至于对顾柏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可以只是暮年时谈起的陈年往事。

我其实从这个时候就已经意识到,有些事情已经如果脱缰的野马,奔跑在不该属于它的道路上,而这条路通向何方,我并不能看透。

后来顾柏川确实是去找了柳曼,他们约在学校外面的麦当劳。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隔板对面那对少年,我见柳曼由刚一进来满面红光、神采飞扬的模样,渐渐失去笑容,最后又露出不甘心的表情,质问顾柏川是不是他嫌弃她配不上他。

“我知道你哪哪都是好的,然而我也有努力在跟上你的步伐啊,我甚至为了你去参加数学兴趣小组!你知道我要在戏剧社和小组之间跑有多累吗!”

顾柏川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我能听见他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里,他说,但我并没有这样要求过你,你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按理来说,我听他这样拒绝应该是高兴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在这一刻怨恨起他天性薄凉,我抬眼看向柳曼,盯着她,又看见她身后的玻璃上隐隐反射着我自己的影子。

她抹着眼泪,终于看到了坐在后面的我,一瞬间瞪大眼睛,似乎是没想到我会在这里——这家麦当劳二层在周末的下午通常是没有客人的,只有零星几个成年人会抱着电脑在角落久坐,所以这里也是学生情侣最经常会出没的地方之一。

我猜,柳曼肯定以为顾柏川叫她出来是约会的,她哪曾想顾柏川还带了其他人来。

我能理解她为此感到羞辱,于是,不意外看见她涨红了脸,伤心又愤怒地骂顾柏川,说自己是眼瞎了才会给他写情书。

我坐在后面,一只手拖着腮帮子,淡淡跟她说,走吧,不要弄得那样难看。

柳曼哭着跑掉了。

顾柏川仍旧背对着我坐在隔板后的椅子上,一动不动,我的目光从他放在桌子上的手,一直扫向他面前的玻璃窗上,那里头他的影子和窗外的杨树冠相互交叠,好像是曝光过度的照片。

“满意了吗?”他问我。

我勾了勾嘴角。

我心里头觉得这件事是对的,因为柳曼和顾柏川注定不可能,所以长痛不如短痛,早点了结了总比顾柏川这样不主动不拒绝的态度要好。这确实是让柳曼损失了一些面子,可那又如何呢?

我愿意让她用一点对我的怨恨来结束这二十一封情书,够多了。

后来我听纪从云说,柳曼退了数学兴趣小组,一门心思扑在戏剧社,她现在练戏的时间比谁都长,而且在暑假的时候斩获了什么什么杯的市级奖项,成功拿到了高中特长生的资格。

“对了,她还说什么早晚要叫顾柏川后悔之类的话。”纪从云将手里的薯片袋塞进我怀里,自顾自站起来去把戏剧社的空调打开,她身上还穿着练功服,衣带飘飘,勾勒着苗条的腰身。

今天顾柏川去了他那个数学兴趣小组,所以我一下篮球训练就来找纪从云了。

她这里总是有很多零食,而且大多数都是我爱吃的咸甜口膨化食品,我有时候也在想,明明纪从云自己那么瘦,零食大多进了我的嘴巴,她怎么还乐此不疲在这里囤着这么些零食,难不成都是招待我的?

我之前还问过她,她当时推了我一把,然后挑亮了声音跟我说:“你少自作多情老母鸡开屏了,这里头还有顾柏川的份儿你怎么不说。”

“黎海生。”纪从云叫了我一嗓子,“我跟你说话听没听见啊。”

我回过神来,又问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柳曼现在心里头记恨你们两个。”她盘腿坐到我对面,又伸手从我怀里抓了一把薯片,“你为什么那天要跟着去啊?你让他俩自己解决不行吗?”

“那你当初干嘛要把柳曼的情书给我,让我转交?”

“那能是一回事吗!”纪从云耳朵根泛起红来,“再说,你也没完成任务啊,我让你转交,结果你给它撕了,你说你这是为了个什么呢?”

我拿薯片的手停下来,一时间我和纪从云谁都没出声,偌大的练功房里只听见空调机嗡嗡转着,明明盛夏最燥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可我还是忍不住觉得烦闷。

有些话在舌尖转了又转,还是被我憋了回去,我开口问纪从云:“那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颊上竟然泛起绯红,结结巴巴道:“可是,我当初跟你说了的,不是我写的。”

我摇了摇头:“是你写的也许我还会再考虑考虑的。”

“什么?”

“你们女生……是不是有很多都喜欢顾柏川?”我突然转了话题。

其实这个问题不用纪从云真的回答,有多少青春期女孩不会对长相帅气的年级第一心动呢?我是知道的,但我不免觉得心情沉重。

纪从云看到我的黯然,开口想要安慰我:“其实你也很不……”

“你知道么,我就是看不惯她们喜欢顾柏川。”我打断了她的话,抬眼望向纪从云,我在她的脸上看到了诧异,也看到了她又绯红转成惨白的脸色,我见她支支吾吾,似乎是很努力想要憋出来两句话,可最后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我低下头去不再看她,将还剩一半的薯片袋放回她手里,站起身来,低声道:“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大部分人在十几岁的时候,都曾经幻想过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个,比如当初我在看蜘蛛侠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一种能使人变异的蜘蛛,我也有可能会是它选中的那个人。

但是有一点我忘了,被选中成为少数派并不意味着一定是件好事,正义的主角和邪恶的反派都是电影世界里的独一份,所以有时候被选中的人是要去拯救世界的英雄,而在另一些时候,被选中的人则注定是逆世界潮流行事的独行者。

如果有人问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大多数,我并不能准确地给出一个时间节点,它很模糊,不甚清晰——也许是在我第一次在顾柏川身边起了生理反应的时候,又也许是在我第一次梦、遗的时候,又或者是当我发现自己无法接受顾柏川会和其他女生在一起这个现实的时候。

总而言之,在许多酸甜味的校园初恋里,并没有我的位置,因为我种下的种子本来就是错误的,所以它注定不会开花、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