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春潮倒灌(95)

作者: 而苏 阅读记录

顾柏川是三个人当中最幸运的那个,由于他走在前面,而且及时抓住了山上颇有韧性的灌木枝条,此刻已经成功爬到了安全地带。

他脸上的冷静不复存在,惊恐地瞪着双眼,冲我喊着:“你……你们等等我,等等我!”

我不知道能等到什么,唯一让我感到一丝慰藉的是,我们在滑坡发生之前总算搜索到了信号,并且也已经成功打通了消防队的电话。尽管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及时找到这里来,至少,顾柏川现在是安全的,只要他在原地等,一定可以被救援队找到……一定……

河流一浪接一浪向我打来,我长着嘴喘气,呛得满嘴都是咸腥的河水,纪从云就在我身边,我们两个共同扒在同一块石头上,那石头或许是刚才从山坡上滑落下来的,顶层还覆盖着一层地皮,这让我们至少有地方可以发力,不至于抓不住石头滑落水中。

“你……你还好吗?”我非常费尽才将话说出口。

“我抓不了太长时间,石头,石头在松动。”

“我知道……我知道。”

我该庆幸自己还有说话的机会,我想,此时此刻我应该是要说遗嘱了才是,即便我穷的叮当响,活了小十八年仍两手空空,理想没能实现,爱人不在身边,及没能活成陈敏期待的样子,也没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但我仍旧有话想要说,该死,那应该前来听我说话的人却在岸上不见了踪影。

“我……我要是托着你,你能不能爬到石头上去?”

“不行!黎海生,你不许松手!”纪从云满脸苍白,她不停地摇头。

就在我准备再张口,我听见岸上传来一声怒吼:“黎海生,你他妈不许松手,我来了!”顾柏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出现在岸边,这回,他的手中拖着一根长长的木枝,在风暴中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只隐约看见一道颀长的人影,他半个身子扑出来,棍子向我们这里伸过来。

这个时候,我听见有哨子和人声从远处传来,顾柏川一边向我们伸来木枝,一边大喊着回应。

一个大浪打来,我抓在石头上的手一松。

木枝在流动的河水中飘摇得像一只随时可能被打翻的船,顾柏川锲而不舍尝试着不同的角度,试图用长度有限的木枝碰到我们这里。而我能明显感觉到体温和体能在翻滚的河流中不断流失,意识也在逐渐模糊。

忽然,我看见黑暗中传来一束光亮,而顾柏川的木枝也成功接近我们这边的石头上,我努力在河水中睁开眼睛想要看看他,我看到他的木枝摇摆在我和纪从云之间的迟疑。

给她……

我无声地张了张口。

木枝在纪从云的手边停了下来,纪从云回头看了我一眼,随后抓住了目光,救援人员总算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赶到,他们抱着顾柏川的腰,顾柏川抓着木枝,一点一点将纪从云从河流中拽了出去。

我来不及感慨,只听山林间再次响起一声巨响,眼前最后一个画面就是山石从天上冲着我飞了过来,那画面似乎是要跟12年那场暴雨重合,紧接着,我眼前一黑,陷入了混沌之中……

我做了很长的一场梦,梦里的顾柏川仍旧是个孩童的模样,他站在水族馆的巨幅玻璃前面,向里面微笑着的白鲸伸出手,他的手指穿过玻璃,一点一点被吞噬在水流中。

我大叫着他的名字,追随他的步伐,一跃撞进了玻璃里,而后就是一片虚无的白色。

我的身体失去了重力,漂浮在空中,我看到无数发着光的胶片从我眼前掠过,一幕一幕,有陈敏、有黎正思、有许芸、也有顾严……他们年轻时的身影在胶片中不停滚动,他们逐渐衰老,长出白发和皱纹。

他们在胶片里凝视我,盯着我,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

我为他们的目光感到莫名的恐惧,不停地向前追去,想要抓住他们年轻时的影像,然而,无论我怎么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跑得双腿犹如灌铅,我仍旧摸不到那胶片的影子。

空中伸出一只手,骤然将那相片抓了去,我抬头,看见顾柏川那张板正而冷漠的脸。

我尖叫起来。

“黎海生,黎海生……”

是谁在叫我?

“……一切指标都是正常的,每个人对麻药的反应不一样,可能要稍微迟一些。”

是谁在说话?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那味道带着对粘膜极强的刺激性一直往我的肺里钻,挤压我仅剩的氧气,令我痛苦不堪。我不得不大口地喘起气来,随后意识逐渐从混沌中脱离,我睁开了眼睛,梦中发生的一切犹如潮水向我的大脑深处褪去,而我的眼前是一片纯白的天花板。

“滴——滴——滴——”

医疗仪器发出的声响让我的意识又回归了一些,我眨巴眨巴眼睛,随后看到了陈敏的脸。她头发蓬乱,眼角也仿佛多出了很多纹路,身上还带着一股汗味发酵的味道,同她平时那副体面整洁的模样大相径庭,甚至让我有那么几秒钟的思维发散,怀疑眼前这个到底是不是真的陈敏。

“醒了。”我听见陈敏这样说,声音中有掩盖不掉的疲惫。

我张了张嘴巴,想要发出声响,嗓子却干得像要冒火一样,陈敏给我端了一杯水,我抿了一口,期间还差点因为头脑昏沉将水弄洒。

“我……”

我试图起身,却忽然感到自己下肢的异样,我惊恐地看过去,只见自己的右腿正裹满纱布被吊起固定住。

陈敏将我按回床上,低声道:“你再歇会,麻药劲儿还没过去。”

“妈。”我叫了她一声,不顾打着点滴的手,伸出去拽她的衣袖,“我的腿怎么了!”

“骨折了。”她说,撇过头去不看我。

不管再迟钝的人,也会在某一件事情上有着出乎意料的敏锐洞察力,况且我本来就善于观察陈敏的脸色,这会见她撇过头去的动作,只感觉到浑身血液一凉,几乎要忘记心跳。

“到底怎么了!”我不顾自己的嗓音嘶哑,大喊出声。

这一声将赶过来的护士吓了一跳,她闻声目光流转到我的腿上,又忌惮似的望了陈敏一眼,没吭声。

我扯着破锣嗓子要她说我的腿到底怎么回事。

“是不是残了,是不是!”我犹如惊弓之鸟,瞪圆了双目警觉她们口中每一句话的真假。

“没残没残!”护士连忙摆手,“没那么严重,就是被石头夹了一下,韧带损伤做了个小手术,你正常做康复,以后能跑能跳的。”她这样说,目光恳切,似乎是想要借此来安慰到情绪波动极大的病患。

我听不懂她后面说的什么专业名词,但是能听懂一个“恢复”,于是,受到惊吓的情绪也总算缓了过来,一瞬间竟然有了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我小声抱怨说,陈敏刚才反应太大,吓得我差点以为自己要半身不遂了似的。

我这样说着,却见陈敏仍旧神色凝重,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