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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冰心在玉壶(124)+番外

刚走出七八步,忽然有人从骆驼的另一边用力拽住了缰绳,那骆驼甚是高大,莫研一直也看不见那人样貌,只能看见那人一双靴子和衣袍下摆,是袭中原人打扮。

“大哥,是你吗?你回来了是不是?……”莫研身子动也不动,眼睛紧盯着那衣摆,口中喃喃自语。

那衣袍的主人缓缓走了过来,一直走到她的面前,她却迟迟不愿抬眼,只低低笑着,含含糊糊道:“大哥,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那人长叹口气:“丫头,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莫研恍若未闻,仍然做梦般在咕哝:“你饿不饿,我煮饭给你吃,你想吃什么?”

“丫头!”那人抓住她肩膀,用力晃了晃她,“我不是展昭,你看清楚了!”

莫研终于停了口,慢吞吞地仰头看上来,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过了半晌,扯过骆驼的缰绳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那人赶上来拦在她面前,怒道:“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展大哥。”说这句话时,她口齿很清晰。

“展昭已经死了。”

“没有。”

“他死了。”

“没有。”

“他毒入心脉,无药可救。”

“……不是……”

“丫头,你醒醒!”宁晋忍无可忍地攥着她往回走,大声道,“走,跟我回去。你不能在这鬼地方再呆下去了。”他听说赵渝写给仁宗的信中提及的展昭之事,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大辽,见过赵渝之后得知了展昭毒入心脉无药可救而独自一人远走,而莫研只身去追他。他找了大半个月才听人说似乎在此处见过她,匆匆忙忙赶来,终于见到了莫研。

莫研用力挣脱,淡淡道:“我要去找他。”

“他已经死了,你去哪里找?”看到她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宁晋怒不可抑,“难道你想陪着他一起死不成?”

听到这里,莫研一呆,停住脚步,似乎想起什么——“你若死了,这世上便没有人会像你那般想着我,念着我。”她怔怔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丫头,跟我回去。”宁晋放低声音,极力柔声道。

回去?回什么地方去?莫研茫茫然地想,那里都没有大哥的身影,自己究竟能回到哪里去?

雷子他娘拄着拐杖咚咚咚地从旁边走过,口中絮叨道:“快把她带走吧,她这么日日不歇地找,她男人躺在黄沙底下也不得安生……”

“不得安生”——莫研被这四个字弄得一惊,心头似有千百般情绪涌上来,双膝一软,几乎跪倒在地:大哥,你当真如此不愿见我?我这般找你,你当真会不得安生么?

见她神情凄凉,摇摇欲坠,宁晋急步上前扶住她。立在一旁的吴子楚本想上前帮忙,犹豫了一下,仍退了回去。

莫研挣脱他,用力拉住缰绳站稳身子,倔强地转过身,朝大漠走去。她虽然在迈腿,可脑子里却是乱七八糟地嗡嗡乱响,像是有几千把小锤子在里面不停地敲打,已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微微仰起头,日光直刺下来,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然后迅速地暗了下来。

她似乎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有时轻飘飘仿佛漂浮在空中,有时浑身冰凉仿佛置身冰天雪地,又有时口干舌燥仿佛在大漠之中暴晒……

“爹爹,救我救我……”

儿时的情景犹如最深最黑的梦,在脑中飞旋。

“大哥,你在哪里?”

她在迷雾中行走,却不管她如何大声喊叫,都无法见到那个人。

睁开眼睛时,她觉得自己果然做了一场梦,眼前的人如此熟悉,似乎她从未去过京城,也从未去过辽国。

“二哥哥。”她轻声唤道。

萧辰自桌前转过身来,朝着她躺的方向走过来,手准确地探上她的额头试了试:“烧都退了,你醒了就好。”

似乎是因为听见屋内的声音,有人推门进来,走到莫研旁边,用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柔柔笑道:“你总算是醒了。”

莫研盯着她,迟疑半晌,才道:“白小姐……这么说不是梦……”

白盈玉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扶起她道:“渴了吧,要不要喝口水?”

“……不是梦……”莫研仍旧在喃喃自语,“白小姐在这里,大哥呢?大哥……”

“展昭死了,是宁王把你送了回来,你已经病了大半个月,一直昏昏沉沉的。”萧辰淡淡道。

大哥真的死了,是真的。她逐渐恢复了意识。

“我们才成亲没多久。”她半靠在床上,平平静静地叙述给萧辰听,“可他知道自己会死,又知道我害怕尸首,就一个人走得远远的,不让我找到他。”

说到这里,她居然还微微笑了笑,然后轻叹口气:“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怪他的。可是,二哥哥,你说,他是不是做得不对?,”

萧辰喉头哽咽了一下,平静道:“是,他不应该这样对你。”

闻言,莫研呆愣了许久,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扑在萧辰怀中,哭得稀里哗啦。这还是展昭走后,她第一次哭。

萧辰什么都没再说,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立在旁边的白盈玉看着心中难受,轻掩着口,极力抑制住哭声。

哭了许久许久,莫研才慢慢止住了抽泣。

“在家里好好歇着,过些日子,师父也该回来了。”萧辰淡淡道。

莫研摇摇头:“我要去京城,我还想在开封府里当捕快。”

萧辰沉默半晌,没再说什么。

莫研抬头再看白盈玉,这才发现她梳了妇人发髻,再看她瞧萧辰的目光,顿时了然。

“二嫂嫂,你教我梳发髻好不好?”她朝白盈玉微微笑道。

白盈玉羞涩回道:“好,等你身体好些了,我就教你。”

阴暗的石室中,仅燃着壁上的一盏油灯,微弱的火光明灭不定地摇晃着。室内物件亦是单调到了极致,仅一床一桌一椅尔尔,皆是石制。

石床靠墙而设,铺着简单的被褥,一个人就半靠在上面,面容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异常的苍白,他的左腿自膝盖以下已全然不见,衣袍下就这么空荡荡地缺了一方。

偏偏他还在微微笑着,风轻云淡,满不在乎。

石桌旁另坐了个人,面上层层白布蒙眼,似乎是个瞎子。这人的表情与断腿人截然相反,郁郁沉沉,甚是凝重。

“你的眼睛再过几日就能恢复,你不用太着急。”断腿人出言安慰,又笑道,“只是好了之后,你便有得忙了,可过不了我这般清闲日子。”

听了他的话,瞎子摇了摇头:“我死不足惜,大哥何必舍命救我,若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险送性命,自断一腿才堪堪救回,还弄得武功全失。”

“就算我不救你,这腿早晚也是废,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罢了,有什么要紧的。”断腿人轻轻一笑,语气转沉,“只是那件事还须费些时日,我们还得好好筹划筹划才是。”

“你……现下这般模样,如何在耶律重光身边再呆下去?”

“不是还有你吗?反正我这些年都是易容,你我身高体格都差不多,你比我略瘦些而已,这倒不成问题。我再教你发声的技巧就可以了。”

瞎子愣住许久,才道:“大哥的意思是……”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我没做完的事情,就得劳烦你了。”

皇佑六年,寒露,开封。

“莫捕头,我家婆娘这几日就快生了,我想……能不能把我的巡班调成白日里,夜里放她一个人在家,我实在不放心。”

莫研拿着巡班表来回看了几遍,近来她手底下调了好几个专门去查米铺失盗的案子,人手确实有些紧,怕是抽不出人来与他调班。

“行,那你就巡日班吧。”既然无人可用,那么只得她自己来巡夜班了。

“多谢,多谢!”捕快连连作揖,欢喜朝门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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