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士为知己(11)

易烨啧啧赞叹。

这般奇人,子青也是闻所未闻,不由在心中暗自赞叹。

望着缔素徐大铁离去的方向,赵钟汶想起一事,提醒他们道:“对了,你们在缔素面前最好莫要提起李广李将军,更莫说李将军的好话,否则这娃发起疯来,铁子都拦不住。”

“这是为何?”易烨不解。

赵钟汶摇头叹道:“早些年羌人反叛,他父母也在其中,后来都被李将军给杀了。”

子青落在其后,听见这话,面色骤然有些发白,迟疑再三,仍是问道:“可是六年前的置水关外那次?”

赵钟汶转头惊诧地看着她:“你知道?”

子青微垂着双目,低哑含糊道:“我……听人说过。”

“唉……”赵钟汶并未起疑,复转回头朝易烨叹道,“一千多人已经降了,没想还是死路一条。”

他们身后,仿佛被沉重的铁槌重重击打,子青深垂着头,肩胛骨微微弓起,手紧紧地拽着缰绳,青筋隐见,指节苍白。

“杀降!?”易烨惊道。

赵钟汶低叹道:“听说是李广故意诱降,羌人中计,当真投降。李广不费一兵一卒,便将叛乱的羌人都杀了。”

“……”

易烨直愣了良久,难得地说不出话来,实在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旁边人影闪过,两人回过神来,抬头望去,竟是子青叱马跑到前头去了。赵钟汶看她骑得平稳,并无初学者的生涩,奇道:“你弟弟在家学过?”

易烨也没料到子青会骑马,只能干笑:“……她在家骑过驴。”

“难怪,难怪。可你怎么……”

易烨再干笑:“……那驴长得皮包骨头,我身子沉,就一直没忍心骑。”

“原来如此。”

易烨陪着赵钟汶哈哈大笑,见他未再追问下去,总算暗松口气。待他再抬眼望去,子青身影渐小,已跑出甚远。

风呼呼地自耳旁掠过,子青定定地盯着前方的虚空,不停地轻叱马匹,让马儿快些再快些,像这样飞速的驰骋,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周遭的喧嚣渐渐离她而去,变得遥远而陌生,她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傍晚,长河落日,残霞如血……

“是爹爹欠了他们的,就应该还。”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平静。

可他却没有告诉她,此事只能拿命来还。

当她疯狂打马赶到时,看见的是跪坐在地的爹爹,长铩穿过心脏,透过后背,支撑着身体不让他倒下去。

人自是已断了气,握在长铩上的手,冰冷,僵硬,再不复往日的温暖。

血早已流尽,点点滴滴渗入他身下的土地。

她慢慢跪下,轻轻靠在爹爹身上。

日沉月现,月落日出……

9第四章乡情(下)

夜里,医室中。

一灯如豆,易烨坐在案后,自墨盒中取出几粒小圆片状的墨粒,用研子压了,在砚上细细磨出墨浆来。徐大铁早就拿了片削刮的干干净净的木牍侯在一旁。

榻上,赵钟汶正在问缔素,道:“见何旗,军行向左?”

缔素挠着头,瞪圆了眼睛盯着赵钟汶,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答案一样,半晌才犹豫不决地答道:“蓝旗?”

估摸他是瞎蒙的,赵钟汶没好气地点点头:“对……”

子青在旁,自拿了书写军规的竹简在看,只是目光有些恍惚,似心不在焉。

不过一会儿,墨粒尽已化开,徐大铁见易烨放下研子,忙恭恭敬敬递上木牍。

自竹筒制的笔套中挑了一支小毫,蘸墨浆,易烨转头笑问徐大铁:“你说吧,我写!”

徐大铁兴奋地点点头,专注念叨道:“娘,俺昨儿又吃到两块大肥肉片子,还带着皮……”

“啊?……”易烨提着笔,呆呆地看着徐大铁,他还从未写过这样的家书。

“不能写么?”徐大铁见他不动笔,惶恐问道,还未等易烨回答,便转头朝赵钟汶着急地大声问道,“老大,俺吃了肥肉片子的事能告诉俺娘么?”

“行!”赵钟汶点头道。

徐大铁喜滋滋地转过头来,对易烨道:“老大说行,你写吧。”

赵钟汶朝易烨补充道:“军中操练项目、人数、马匹数、还有兵器装备这些都不能写,这是规矩。”

“诺。”

易烨微笑,低下头提笔开始写。

见徐大铁絮絮叨叨说了一长串,全是不着边际的琐事,诸如他在马匹身上抓到两只虱子、早起时看见成群大雁飞过、询问家里头的大黄狗……易烨不得不打断他,告之木牍上能写的字有限,恐怕写不了这么多事情,让他挑些要紧的说。

徐大铁眉头拧紧,直挠头,神情渐渐焦躁,半晌才道:“那你就跟俺娘说,俺想她,想俺妹子,俺想回家了,不想呆在这里,让她快点来接俺回去。”——易烨握笔的手僵住,旁边的子青自竹简中抬起头来,还有缔素、赵钟汶都转头望向徐大铁,医室中出奇地安静。

片刻之后,赵钟汶试着安抚他道:“你不是说这里还有肥肉片子能吃,这在家里可吃不到。”

“那俺也想回去。”徐大铁固执道,“俺娘那时候说只要个把月就把俺接回去,现下都大半年了,她也不来接俺。”

闻言,似有重石堵在心口,闷闷作疼,子青把脸迅速别开。

“我不是也还在这里么……”赵钟汶勉强笑道,“咱们俩一块出来的,回去也得一块回去,你总不能把我一人留这里吧。”

徐大铁想了想,挫败道:“你不想回去?”

赵钟汶语塞片刻,才涩然一笑:“我才不想,咱们出来一趟,总得打一场轰轰烈烈的仗才能回去。”

“什么时候才能和匈奴人打一场?”徐大铁不耐烦道,“早点打一仗,咱们也能早点回家。”

“快了快了!”

赵钟汶的回答更像是无奈的叹息。

自行替徐大铁添了几句问候话语,易烨放下笔,吹干墨迹,这才取过木检盖在上面,用双股细麻线缄之,缄绳交叉处押上封泥,最后问明地址,写在木检之上。

徐大铁捧着信牍,欢天喜地,再三地看了又看,才仔细收入怀中。军中月初统一收集信牍,此时还有几日方到月初,故而虽信已写好,但一时半会也无法寄送出去。

接着易烨又替赵钟汶写了信,赵钟汶的话自是比徐大铁少了许多,只让家人保重身体,等着自己回去,又叮嘱了几句庄稼活,寥寥几句便已无话再说。

易烨笑问道:“就不和嫂子多说几句?”

赵钟汶苦笑着摇摇头:“不了,说多了我娘心里就该不高兴了。我一走,地里的活就全得靠她,我盼着我娘待她好些。”屋内皆是未婚之人,对婚内之事本就半知半解,听这话后才明白这短短信牍之后的深情苦心,不由各自在心中唏嘘。

“眼看就要春耕了,家里头连牛都没有,她一个人得翻五亩地。”赵钟汶的眼圈微微泛红,声音低得无奈,“……地,不能荒啊……”

一时无人说话,片刻后,缔素腾地站起来,恼道:“老大,你别成天想着庄稼,怎么不想想在军中建功立业,在京城里买一栋大宅子,到时候把你娘你媳妇一块接出来过好日子,岂不是好!”

赵钟汶笑了笑,没吭声。

“霍将军不是说过,军中赏罚分明,只要临阵杀敌立功,必定有赏。”缔素自信满满且踌躇满志道,“只要咱们勤加操练,还怕到时候杀不了几个匈奴人么。”

“你莫非忘了,打仗时咱们这伍是无须上阵的。”易烨提醒他,“你怎么去杀匈奴人?”

“……总该有机会的。”缔素歪头想了想,“说不定将军看我武艺练得好,会调我去虎威军,到时候……”

话未说完,他就被赵钟汶敲了一记:“翅膀还没长硬,就惦记着飞别处了,臭小子。”虎威军所配皆是强弩,威力自比振武军的弓箭要强得多,故而,振武军中士卒向来对虎威军多有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