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士为知己(164)

“那是墨家剑,连我也只见过一次,怨不得你。”卫青叹道。

“墨家?!她是墨家中人!”卫伉吃了一惊,喃喃自语道,“……难怪了……对了,爹爹,在军中时,我老见她和一名西域人在一块儿?”

“西域人?”

“嗯,那西域人是懂汉话的,就是孤僻得很,除了她之外,不和别人说话。”

西域人,卫青眉头紧锁,无奈也想不出个眉目来,只能等去病回来之后再仔细盘问他。

“记着,这事,跟谁也不许说?不管谁问,都得装不知道,懂吗?”他叮嘱卫伉。

卫伉哼哼道:“爹爹,你以为别人都像您似的,就会诓自己儿子。”

“诓你,你也不能说,就当自己不知道。”

“知道了,被您这么一折腾,我算是长记性了!”

卫青无奈地摇头叹气。

两日之后,霍去病一路风尘仆仆赶回府中,便听家人回禀,卫大将军差人来问过几遭,请他回府后即立来报。

听是舅父想见自己,以为有要事,他自然不敢怠慢,顾不得奔波倦怠,忙沐浴更衣,整袍齐冠往卫府去。偏偏到了卫府中,卫青正巧不在,而平阳公主跟着刘彻往甘泉宫小住,也不在府中。底下家人也不知何时能够回来,他只得在内堂等着。

吃了些果点之后,霍去病倦意上涌,原只是在案上支肘小憩,困意却是愈发浓重,一波一波让人抵挡不住,最后索性歪靠在榻上,睡了过去。家人们见状,暗自好笑,无人敢去惊扰他。

直至卫青回来,没等他进内堂,便听到家人回禀此事。待站在内堂外,瞧见里头睡得正香的去病,他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轻声吩咐家人取毛毯来,亲自轻手轻脚地替去病盖上。

感觉到毯子的厚实,霍去病翻了个身,拢紧毛毯,仍旧接着睡。

看得出这孩子是累坏了,要不然不会睡得这么沉,卫青无奈地笑了笑,自取过一册书简,在旁静静地看着。

直至天色渐暗,霍去病方才转醒,半撑起身子,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瞧见近处一灯如豆,卫青正在灯下看书简……眼前这幕,似乎又让他回到孩提的时候。

“舅父,您何时回来的?我怎么睡着了?”他坐起身来,扶了下睡歪的冠。

卫青望了他一眼,叹道:“正想问你呢?这次又野到哪里去了,把自己累成这样?”

“我把她送走了。”霍去病搓搓脸。

“送哪儿去了?”

“您就莫问了,反正是处稳妥的地方。”

卫青盯了他一眼:“不会是又让她女扮男装,混入军中吧!”

霍去病闻言一怔,原本残留的困顿睡意顿时烟消云散,疑惑卫青怎得会知道此事,只是转念之间他就想明白了,定是卫伉那小子说漏了嘴,再不会有旁人。

“舅父……她当初那么做,真是有苦衷的。”他只得将子青为何从军的缘故仔仔细细说了一遍给卫青听,

听罢子青的事,若去病所说都是真的,卫青倒是对子青愈发另眼相看,未想到她小小年纪,又是个女儿家,却传承着墨家任侠,丝毫不逊色前人。

霍去病末尾还没忘记补上一句:“您可莫告诉我娘啊。”

卫青听出他这话的弦外之音来,问道:“你既已把她送走,怎么,还在担心你娘不喜欢她?”

“不是。”霍去病忙遮掩道,“我娘胆子小,您又不是不知道,她若知道这事,思前想后,必定会后怕,少不得再把我教训一通。嘿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对了,我听卫伉说,她身边还一名西域人,怎么回事?”

闻言,霍去病在心中暗骂了一句卫伉,这楞小子可真没用,怎得什么都招了。可他面上还得做出若无其事状,笑道:“那西域人是我们过大漠时遇上的马贼,被我们俘了,身手不错。说来也怪,他就和青儿投缘,常跟她呆一块。”

“西域哪里人,可盘问清楚了?”

“……楼兰人。”

卫青皱了皱眉头,在这些异族人身上,他是吃过苦头的:“对这些异族人,你多留些心眼,不是说不能用,但一定要慎重。”

“嗯,我知道,所以没留他在军中,还是让他走了。”

“走了?就这么放了。”

霍去病点头,想起那日在边塞亭隧,阿曼一行人远去的身影,怀中哽咽难言的子青,不由地喟然长叹口气。

卫青听他叹气,似有无穷怅然,瞧他神色,忍不住道:“你此番亲自送她去,可是舍不得?”

“舍不得有什么用!”霍去病双目瞧着远处,语气中淡淡的怅然显而易见。

瞧自己外甥竟也有为情所苦的一日,卫青叹了口气,泼他冷水道:“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你既然已经将她送走,就莫想她了。否则只会给自己徒增烦恼,何必呢。”

霍去病长叹口气,应了一声,然后问道:“您特意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这事吧?”

“你还有没有惹别的祸?”卫青问

“眼下倒还没有,将来可说不准。”霍去病耸肩,“听说只要家有贤妻,人自然就懂事沉稳了,我又没有您这么好的福气!”

“又耍贫嘴……”

两人正说着,卫伉满头大汗地进内堂来,瞧父亲与表兄都在,喜气洋洋地朝他们施礼,然后急忙道:“去病表兄也在,真是太好了,今日我打了头鹿,你莫走,留下来我烤鹿肉给你们吃。”

霍去病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卫伉,也不吭声。

卫伉愣了愣,探究他的神情,再看看父亲,片刻之后如梦初醒,转而愧疚不已,忙道:“我不是故意的说出去的,真的!我爹他诓我。”

卫青轻咳两声,长身而起,不理会两个小辈之间的纠纷:“我去更衣。”

“爹……”卫伉愁眉苦脸地看着他。

“去病爱吃鹿颈上那块肉,你好自为之吧。”卫青低声提醒他,自是知道去病也不会当真恼卫伉,缓步踱出堂去。

直等到卫青身影消失,确定不会听见他们说话,卫伉才陪着笑朝霍去病道:“表兄……哥……你就饶了我这遭,我保证下回不管我爹怎么诓我,打死我也不说!就烂在肚子里。”

霍去病站起身来,斜眼睇他,仍是不说话。

“我认罚,认罚……”卫伉忙道。

“怎么罚?”霍去病反问他。

“哥你定,你怎么罚,我都认。”卫伉一脸诚恳。

见状,霍去病禁不住笑了笑:“今日乏了,我得回府去,改日再想吧。”

“那鹿肉怎么办,你不吃了?可新鲜呢。”

见卫伉正在兴头上,不忍拂他好意,霍去病只得道:“你让人割一块下来,我带回去便是。”

见表兄不肯留下来,卫伉虽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勉强,遂忙命人去割块鹿肉,指明定要割鹿颈上一块。

霍去病又去向卫青告辞。

卫青想着去病与那姑娘分开心里正不好受,这孩子虽不明说,语气神态间却有掩不住的倦怠,拿他没法子,只得道:“你若不想吃饭那就回去吧。”

霍去病起身,朝舅父正经八百地施了一礼:“去病告辞。”

“去吧去吧。”

卫青挥手赶他。

回到府中,霍去病听家人回禀,方知娘亲已来了许久,忙要快步往内堂赶去,却又听家人回禀娘亲不在内堂,当下正在后头他的房中。

“娘……”

他拉开门,瞧见卫少儿正在替他拾掇冬日里的衣袍。

“回来了。”卫少儿抬首望了他一眼,复低下头整理手中的皮袍,“从你舅父那里回来,可是又挨了训斥?这几日也不知道你又野到哪里去了,把你舅父急得一天遣人来问三遭。”

霍去病笑了笑,在母亲身边半跪下来:“娘,你还未用饭吧?我也饿了,咱们一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