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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知己(166)

“别管我,先把羊套起来,别让它跑了!”公孙翼急道。

子青小心翼翼地行到近处,用绳子打了个活扣,稳稳地抛出去,绳圈正落入小羊脖颈,再一拉,绳圈缩小已然套牢。

见状,公孙翼方才松了口气。

“你怎么样?”子青从大石上跃下来,把绳索的一端交到他手中,然后蹲□子查看他的腿。

只是轻轻地碰一下,公孙翼疼得直咂嘴,冲着那头小羊怒气冲冲地骂道:“回头老子就把你给宰了!哎呦!你个小畜生,就想看老子挨鞭子是吧?……”

顺着膝盖慢慢往下按,又将他的脚缓缓抬起,子青松了口气:“还好,是扭伤了!腿没断!回去之后弄些药酒擦一擦,过几日便好。”

听说是扭伤,公孙翼自己也松了口气,万一是摔断腿,一两月内无法再放羊,主家必是要将自己赶了走,到时候又得流落街头。

“我哥在镇上开医馆,我先扶你过去给他瞧瞧。”子青扶住他,让他试着站起来。

公孙翼忍住痛,站起身来,拒绝道:“我得赶紧把羊送回去,要不然主家责怪下来,又是个麻烦事儿。扭伤不碍事,医馆那里,我还是改日再去吧。”

他拉着羊,一瘸一拐艰难的往山下走,雪地分外滑溜,子青忙赶上前帮忙扶住他。

“没事、没事,你忙去吧,你不是还得砍柴么?”他挣开子青的手,示意自己不碍事。

连砍柴都得亲自动手,公孙翼估摸着子青境况也不好,多半是与自己半斤八两,遂也不愿耽误了她,再说他也不愿让主家看见自己被人扶回去。

子青只得松手,问道:“你住在何处?等我砍完柴,把药酒给你送过去吧。”

公孙翼迟疑了一下:“镇外曹家,你莫要扣门,绕到后头羊圈,旁边的小屋就是。”

“嗯。”

看着公孙翼在雪地上牵着羊,佝偻着背,拖着腿费劲地一步一步往前头走,子青心中不是滋味,迅速转身,复回到原处,又多砍了些柴禾,将柴禾整理成捆,背下山去。

能看见医馆时,她便瞧见徐蒂不断地在医馆门口张望着。

“你怎得去了这么久,害得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徐蒂快步迎上来,焦急道,“你哥哥怪我,就不该让你去。”

“是子青不好,让嫂嫂担心。因方才在山上,遇见一位故人,所以回来得迟了。”子青笑道,将柴禾挑到庖厨卸下来,又把铁斧和绳索都放置好。

院中,易烨正挑帘自易曦二老房中出来,见子青已回来,忙过来问道:“怎得现下才回来?可是有事?”

“谢谢嫂嫂。”子青接过徐蒂递来的热水,朝易烨道:“哥,我在山上遇见了公孙翼。”

易烨一愣:“公孙翼……他断了一臂,对吧?”

“嗯,现下他在镇外李家替他们放羊,今日羊儿走失,他为了寻羊儿,把脚扭伤了。”

尽管对公孙翼去放羊大感不解,但易烨医者天性,开口先问的还是:“伤得可要紧?”

“嗯,他疼得厉害。我想待会给他送点药酒过去,这药资我自己付。”易烨的医馆是小本经营,仅能维持生计而已,子青不愿拿医馆中的东西来做人情。

易烨伸手敲了下她脑袋,然后朝徐蒂道:“替我把里屋的那件外袍拿来,再把斗笠也拿来。”这日外头下雪,在外头走肯定会溅上泥水,故而他须得将坐堂的衣袍换下,生怕弄脏了。

徐蒂楞了下:“你……你也去?若有人来瞧病怎么办?”

“今日下雪,我在前堂坐了大半日,脚都冻僵了,也没见有人来。再说,此人是我军中同曲的弟兄,春天那战,我断了腿,他断了胳膊。我得去看看他。”

徐蒂再不多言,低头往里屋去。

易烨则取了个空的小竹筒在酒坛子里舀了些他特制药酒,用木塞子堵上,然后换上徐蒂拿出来的外袍,带上斗笠,拄着拐杖,与子青一块儿往镇外行去。

雪渐下渐大,出了镇后道路愈发泥泞,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直到看见李家层层叠叠的大宅院。然后再绕到后头,找着挨着宅子的羊圈,旁边一小屋紧靠着,四处漏风,看着像柴房,并不像有人在里头住。

子青与易烨对视一眼,易烨拄拐上前,试探问道:“公孙翼?”

门内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回话,他们也没听清楚,紧接着就听见里头有人重重摔在地上。易烨赶紧上前推开门,便看见公孙翼摔在地上,他拄着拐又不方便去扶,连声道:“青儿!青儿!”

屋子小得转个身都不容易,容纳三个人尤为吃力,子青从旁边挤进去,将公孙翼扶起来,旁边也没有床榻,只有个草窝子,上头有一床旧得看不出颜色的被衾。

“来,你先坐下,让我哥给你瞧瞧扭伤的地方。”

子青只能让公孙翼先坐草窝子上。

公孙翼目光落在易烨腿上,想起以前同曲的时候,再看看当下,苦笑道:“你的腿,我的胳膊,也就这小子还算齐整……”

那只空荡荡的袖子就在眼前晃,易烨都没忍心看他,只看着他脚上的伤处:“恐怕明日还会更肿,我先给你搓一搓,

话还没说完呢,他就从竹筒中倒了点药酒在掌心,先是双手互搓,直搓得热乎乎的,才覆上扭伤处,一阵猛搓……

公孙翼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咬着牙根硬忍着。

“到了晚上你自己再用药酒使劲撸,别怕疼啊。”易烨边搓边道。

“这点疼算什么,老子还忍得住。”公孙翼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好不容易等到易烨歇了手,他龇牙咧嘴将脚放下,然后看向他二人:“抱歉啊,我这里也没啥好招待你们的。”

“你这地方……”易烨环顾四周,冷风从每个缝隙中钻进来,哧哧直响,根本一点御寒的作用都没有,他皱着眉头,这才问起:“你怎么到了这里来放羊?那会儿我听说你领了钱两要回家去的?”

公孙翼挠挠额头,叹道:“本来是想回家去了,后来……后来正好碰上开赌局的,我一时兴起,也是想多赢点再回家去,结果……”他耸耸肩膀,做了个可怜又可笑的表情。

“全输光了!”易烨看着他直摇头。

子青实在无话可说,半晌问道:“怎得不给家里头写信呢?”

“写了,托人写了好几次,可总也没有回音。我自小没有爹娘,是叔婶养大的,本想指着我养老,眼下我这般模样,说不定他们觉得我是个累赘,也不想理我。”公孙翼嘿嘿笑了两声,笑声干涩得令人心底不由自主地直发酸,“从军的时候还想着建功立业,没想到现下混得连个人样都没有,我也是没脸回去啊!”

“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这地方,怎么捱过一冬?”易烨道。

“忍忍就行了,至少比路边乞丐还强点。”公孙翼瞧他二人神情,不愿他们同情自己,故意道,“我这活找得可不容易,别人抢着来还不能够呢,有地方住,还管饭,这种活可不好找……我这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你们还是赶紧走吧,没事就莫来了。”

他坐在草窝子上,拿着易烨给的药酒,毫不客气地撵他们走。

“这种地方,过不了一冬,准要落下病的。”易烨从医士的立场劝他。

“行了行了,我也想住到宅子里头去,可也得人家让啊。我啊,认命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落下病来也是命,我认。”

子青与易烨无法,只得替他掩上门,返身回镇上去,心中各自黯然,默默无语。

又过了几日,连日雨雪霏霏,因夫人受了寒,发起了烧,易烨还得顾着医馆,徐蒂伺候在婆婆左右,不敢稍离。庖厨的活儿子青便全都揽了过去,直至夫人身体渐渐转好,她才抽了个空去探公孙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