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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知己(184)

说到此处,李敢禁不住连连冷笑出声。

子青默默听着,这才明白原来李广自刭的背后,有着如此多错综复杂的缘由。

“现下你已是关内侯,便是为了李老将军,以后也莫再做出鲁莽的事情。否则老将军在九泉之下,见你遂了小人心愿,岂不更加愤恨。”霍去病道。

“我想了很多,很多……”李敢抬眼望向子青,无力而怅然道,“将此事追本溯源,卫大将军之所以让爹爹从东路进发,是因为陛下的嘱咐。而陛下之认为爹爹年老运气不好,是因为他认为杀降不祥。而杀降,是爹爹自己做的。尽管他一直在后悔、一直在愧疚……最后,他还是为这件事付出了该有的代价,我没什么可抱怨的。其实我没事了,就是想跟你说,那件事,爹爹终于还是付出了代价,你心里的结也可以解了。”

想着这层层因果,子青一时也说不出话来,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只有一阵莫名的怅然。但至少,李敢终于能不再纠结李广之死,这是好事。

看着子青清澈明亮的眼睛,目光逐渐下移落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上,李敢开口问了句不相干的话:“孩子,什么时候出世?”

“该是明年春天的时候。”子青答道。

“真好。”李敢由衷道。

子青笑了笑,不由自主地望向霍去病。

“生个女儿,像你似的就挺好。”李敢微微笑着,朝子青道,“生个小子也成,不过也得像你似的。”

霍去病斜眼瞧他,“这事你说了算啊?”

“说了不算,我也要说。”

子青低首剥着橘子,听他二人斗嘴,忍不住抿嘴而笑。

170第六章嬗儿出世(三)

正说着,听见不远有马蹄声响,长安城中原就有秋高出游的风俗,这时候外出游玩之人自然是不少,故而三人都不以为异,接着闲谈。

不一会儿,有十几骑自松林那头绕过来,锦衣华服,霍去病一眼就认出他们皆是期门郎,而为首那人正是卫伉。

见到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在此,这些期门郎纷纷下马,向霍去病还有关内侯李敢恭敬施礼。

只除了卫伉一人,他虽然也下了马,但却并未施礼,双目恶狠狠地盯住李敢。

“卫伉,舅父今日可在家中?”霍去病开口问道。

卫伉暂且收回盯住李敢的目光,冷冷看向霍去病,“大司马若真有心拜会我爹爹,为何不亲自登门,莫非是没脸见我爹爹么?”

这话颇重,尤其是当着众期门郎,简直一点情面都不给霍去病留。子青这些日子深居简出,又因霍去病命家人噤口,她对于朝野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乍然听见卫伉对霍去病这般态度,不知卫霍之间出了何事,甚是吃惊。

霍去病原是好意,知道卫伉多半因昨日李敢打了舅父之事耿耿于怀,便想岔开他二人,却见他对自己也这般敌视,暗叹口气,淡淡道:“不知何事让你有所误会,既然这么说,明日我便登门拜会。”

“哼……大司马门客众多,事务繁忙,怎敢劳动您的大驾。”卫伉冷笑,瞥了眼李敢,“看来你们在此倒是相谈甚欢,难怪关内侯胆敢冲入我卫府打人,原来是有大司马在背后撑腰啊。”

昨日亲眼见到李敢打了卫青,卫伉怒不可遏,当即就要还手,却被卫青所阻。他见爹爹不仅不许自己对李敢动手,而且还命此事不可声张,全然是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卫伉无法理解,更加咽不下这口气。

李敢也未想到此事竟然会牵连到霍去病,腾地站起身来,朝卫伉道:“昨日之事,与骠骑将军毫不相干,是我李敢一人所为。我敢作敢当,你有何事尽管冲我来。”

“好,这可是你说的!”

尽管知道自己多半不是李敢的对手,但为爹爹受辱之事,卫伉一副预备和李敢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他身后的期门郎彼此面面相觑,犹豫着此事究竟该不该上前劝解,踌躇不决。

“卫伉!”霍去病沉声喝道,同时挡在了李敢身前,“此事舅父不愿声张,你莫再生事端!”虽非亲生父子,霍去病却比卫伉更能懂得卫青的心思,李广自刭,不管是否因自己而死,卫青心里始终对他存一份歉疚。李敢若再因卫伉而出事,只能是让卫青心中更加难受。

“你果然帮着他!”卫伉狠狠道,重重往地上啐了一口,“枉爹爹将你当做亲生儿子一般,他待你,比待我还好。想不到,竟是养出了一头白眼狼!”

面对他辱骂,霍去病直直地立在他面前,面色煞白,手在袖中紧握成拳,硬生生忍住没有对卫伉动手。他心底清楚地知道,卫伉性情耿直,是个一根筋,朝堂上的事情卫伉只能看见表面却不懂里头的东西。

“走!”卫伉翻身上马。

与他一道来的期门郎既不敢久留,也不敢失了礼数,忙向霍去病施礼告辞,这才纷纷上马。马蹄翻飞,这一大群人很快呼啦啦地消失在路的尽头。

霍去病缓缓收回目光,极力笑了笑,道:“卫伉他,还只能算是个孩子。”然后他慢慢坐下了。

是的,轮心思计较,卫伉还只能算是个孩子。孩子说的话霍去病不能较真,可这话却着实伤着他了。

子青脸色泛白,定定地望着他,目光中有着毫不掩饰的心疼。她知道将军与卫青之间的感情,尽管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将军心底始终是将卫青当做父亲一般,不会改变。

“是我连累了你!”李敢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语气透着疲倦和无力,“我就……”

“不,这事跟你没关系。”霍去病的手在空中挥了下,干脆利落地把李敢的话斩断了。

李敢自然也知道朝堂间骠骑将军日贵而大将军日退之事,他不是擅此道中人,虽知道必有缘由,但究竟是何缘故会导致这种局面,他也不知道。

他勉强地笑了笑,“那我就安心了。”

说罢,他独自一人缓步而行,也未告辞,也未说要往何处去,就这样一步一步地隐没入松林之中。

子青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又转过来看向霍去病。

“别担心,什么事都没有。”

霍去病安慰她道,为了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他还伸手拿了橘子,剥的时候却因用力过猛,橘子汁液飞溅出来,半个橘子都被他捏烂了。

子青默默将自己手中剥好的橘子递到他手上,又接过被他捏烂的橘子。

“我没事,真的。”霍去病一口就咬下半个橘子,在口中使劲嚼着,目光毫无焦点地落在远方某处,不像是在看什么,倒更像是为了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显得自在一点。

“我知道。”子青默然片刻,道:“若是方才我把他揍一顿,你会不会觉得更好一点。”

霍去病微微一笑,收回目光来看她:“你现下也会说笑了,你是会动手的人么?”

“我在心里揍了他两拳,一拳打腹部,还有一拳打在脸上。”子青一脸认真。

霍去病忍俊不禁,也跟着她认真道:“你那气力,还不得把他的牙打掉了!”

“嗯,他还吐了一口血沫子,全溅那里了。”

她指着他溅出橘子汁液的地方。

听见她这般难得的瞎掰胡扯,饶是知道她为了故意逗自己,他还是禁不住哈哈大笑。

子青这阵子原本就反胃得厉害,这会被自己生生说得恶心起来,掩口欲呕。霍去病忙探头关切地看着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搂住她道:“走吧,这血沫子看了恶心,咱们还是回去吧。”

她捂着嘴,皱着眉头将他望着。

“好好好,我不说那三个字。”霍去病无奈笑道,拿她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你莫再往那里想了啊。”

这日入夜,子青身上又痒痒起来,府中虽有可涂抹止痒的药液,但因为之前邢医长就交代过,说为了胎儿好,怀孕的时候最好什么汤药都莫吃,什么药液也都莫涂。子青便只能咬着牙生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