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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知己(186)

“还好,还受得住。”

子青勉力朝他笑了笑,但笑容很快被身体内传来的疼痛击得粉碎。

到了内室,他尽力轻柔地将她放到床上,握住她的手,举袖替她抹去额间的冷汗。

“你快出去!“

卫少儿拽儿子,只是拽不动。

“我得陪着她!”霍去病双目就没有离开过子青。

“又犯傻了,”卫少儿自是拽不动儿子,端出母亲的威仪,“产房晦气,男子不可入内,这是规矩!”

“我的女人我的娃,有何晦气。”霍去病不动。

卫少儿拿自己儿子真是没法子,伸手就去揪他耳朵,“快出去!你在这里帮不上忙,还碍手碍脚的,杵在这里做什么。”

“娘……你让我陪着她。”

子青疼得直皱眉头,还得腾出手来推霍去病:“你听娘的话,我没事……”

霍去病无法,只得起身,被卫少儿推出门外,自是不敢走远,就立在门口处等着。

被管事请来的稳婆急急地进房内去。

婢女端着盛满热水的大铜盆进来。

子青的眼睛被汗水浸湿,眼前的世界是模模糊糊的。

“再忍一会儿,”卫少儿替她擦着汗,柔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我说用劲的时候再用劲。把气力用对了,生孩子就一点都不难。我生去病那会儿,就不懂,白费了好多气力,最后差点就没气力了。”

子青点着头,虽是初春,但她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水浸透,湿漉漉的,让她觉得自己像一尾跃上浅滩的鱼。

“好孩子……”

卫少儿轻柔抚摸着她的额头,她还是头一遭见这么能忍耐的人,生孩子那种疼痛绝非常人所能忍受,光看她紧紧抠住床沿的手就知道她有多疼,可这孩子硬是吭都不吭一声。

稳婆训练有素地将一块锦帕折叠整齐,放到子青嘴边,“夫人,咬住了,免得伤着舌头。”

子青依言咬住。

疼痛一波又一波,潮水般涌上来,间隔更短,每一次都像是要将身体撕裂开来一般。

卫少儿就坐在子青旁边,看着稳婆的示意。

“好孩子,我数到三,你就用力啊!”

子青死死咬着锦帕,望着她点头。

“一、二、三,用力!”

子青挣命般的使劲,仿佛看见浅滩上的那条鱼用劲全身力气,高高地蹦跶到半空,然后又重重地摔回浅滩上。

一次又一次……

门外的霍去病能听见母亲的声音,稳婆的声音,还有婢女的脚步声,但在所有声音之中他唯独听不见子青的声音。

而正是因为听不见,才让他愈发担心。

他几乎能看见她咬牙硬挺的模样,这个丫头,他宁可她能喊出来。

初春的细雨飘着,他在湿润的石阶上坐下来,还不到半盏茶工夫,他复站起来,在廊上来回踱步。

生孩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对此完全一无所知,只能猜测着,大概是比受伤还要严重的事。

子青原来受过那么重的伤,会有影响么?他惶惶不安地想着。

骤然之间,从里屋传来一个崭新而陌生的声音,近似嘹亮的啼哭。

他刹住脚步,迟疑地看向门内。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喜得麟儿!”稳婆推门出来,朝她笑道。

“青儿呢!”

“母子平安,将军不用担心。”

稳婆话音未落,霍去病已经闯了进去。

子青疲惫而安稳地躺在床上,旁边是小小的襁褓,里头躺着一个同样安稳的生命。

“将军……”

“丫头。”他俯身过去,摸着她汗湿的头发,终于能够亲眼证实她平安无事,这让他觉得分外踏实,“……我在外头听不见你的声音,下回你出点声音好不好?”

子青笑着点点头,然后示意他看襁褓。

襁褓中有一团粉嫩粉嫩的东西,霍去病皱着眉头细瞅他,奇道:“他怎么皱巴巴的?”

刚说完,他就被卫少儿自身后拍了一下。

“刚出生的娃娃都是这样。”

“都这么丑?”霍去病狐疑地看着孩子。

子青闻言,有点黯然,“丑吗?”

“别听他胡说八道,”卫少儿又给儿子来了一下,“他刚出生那会儿比这还丑呢,还好意思说自己儿子。”

“不丑不丑,”霍去病瞧见子青眼圈发红便有点慌,急忙道,“他是我见过的最端正的娃了,我的娃嘛!”

可惜他这话说得有点晚,子青的眼泪已经渗了一滴出来,他忙替她擦了,不明白她怎得一下子变得如此容易伤感。

“好孩子,不能哭啊,月子里头哭对眼睛可不好。”卫少儿忙道,又去骂霍去病,“你这孩子,当将军八面威风的,怎得连句话都不会说了。对了,你该饿了,我得去吩咐庖厨给你弄糖鸡子去,对奶水好。”

卫少儿急急出去。

霍去病望着子青,摇头笑叹道:“都说女人当了娘就不一样了,还真是这样……”

子青只低首看着孩子,“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谁说的!”霍去病挨过来,头抵着她的,一块儿看着孩子,“我就是……还有点懵,这就算是当爹了……”

子青看着孩子,神情也有些恍惚。

三日之后,刘彻亲自给孩子赐名,单名一个嬗字,寓意传与,盼着这个孩子能够传承到霍去病勇冠三军的魄力。

172第七章楼兰残阳(一)

“将军,这是一位常往西域贩卖丝绸的商人所送来的,说是受人之托,故人所贺,一定要交给夫人。”管事将木匣子呈给霍去病。

“可有信牍?”

“并无信牍,说夫人见了便知道。”

霍去病接过木匣子,打开来,内中只有一把用丝带束好的风干的红柳条,其余别无他物。

这种红柳条霍去病认出应是楼兰那边的,猜度应该是阿曼所送,只是不知他千里迢迢命人送一匣子干柳条做什么用处。

拿到内室去,他才刚踏入两步,便见子青急急朝自己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嬗儿在她怀中似乎刚刚睡着。

霍去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定在当地,朝子青招手,示意她出来说话。

子青小心翼翼地把嬗儿放下来,细心地用厚厚的软缎垫子两边夹着他,让他好觉得自己还在被抱着一般……然后她才蹑手蹑脚,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霍去病行至室外,再开口说话前,又先轻轻掩上门,细听里头没有异样动静,这才松了口气。

瞧子青眼圈都发青,霍去病心疼道:“你这样陪着他日熬夜熬的不是个办法,得寻个乳娘来才好。”

“没事!以前我娘生我的时候,也没听说请乳娘。”子青一直坚持自己来,朝他笑道,“嬗儿方才睡着的时候还笑呢,可惜你没瞧见。”

霍去病奇道:“才这么点大就会笑?”

“当然会了……这是什么?”子青瞧见他手中的木匣子。

“我猜是阿曼让人送来的,可又不知道他究竟何意?”

霍去病打开匣子,拿出里头那束红柳条给她看。

子青一看便笑了,接过手来,轻轻摩挲着,“是阿曼送给嬗儿的,他和我说过,楼兰有个习俗,新生的孩子要用红柳条煮的水来洗身子,一生便可消灾避难。”

“原来如此,”霍去病望着那几支红柳条,真正是礼轻情义重,叹道,“难得他还惦记着嬗儿,真该好好谢谢他。”

“陛下那里……近日可说了什么?”子青担忧地望向他。

“你放心,陛下若动此心思,我会尽力劝他。毕竟楼兰只是小国,与匈奴不同,大军一动,耗费粮饷不可计数,长途跋涉过去未免得不偿失,陛下不会不考虑这点的。”

“嗯,但愿如此。”

子青轻呼口气,却听见里头响起啼哭之声,她扶着额头颓然哀叫,“又醒了!不抱着睡他就不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