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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知己(2)

“你这气力……”

易烨颇为羡慕地看着她去捆另一堆柴,横竖自己帮不上忙,便弯腰自在枯草中翻翻捡捡,找些可用的草药带回去。

将枯树尽数分解,扎捆成堆后,子青才停下手来,转过身盯着易烨的身影,复想起易夫人的那些话来……

挖了几株草药,易烨回头,正看见子青盯着自己出神,奇道:“怎么了?青儿?”

“夫人……”子青原想说出易夫人的话,但转念一想,若是易烨早已另有意中人,自己贸然说出此事,岂非令他为难,遂道:“夫人心里记挂着易二哥你的亲事,不知你是否已有意中之人?”

见她有此一问,易烨唇角含笑,抖掉草药根茎上的浮土,才道:“你日日都与我在一块,难道连这都不知道么?”

子青老老实实地摇头:“我不曾留意。……是谁家姑娘?”

这丫头,怎得什么都不留意!易烨暗叹口气,盯了她半晌,方欲道出,却听见山下村里传来“铛!铛!铛!”的清脆响声,是有人用榔头在重重击打悬挂在树上的厚铁块。

这是亭长召集村中众人的信号,每逢有大事宣布的时候都是如此。

易烨皱起眉头,心中隐隐有不祥的预感,这些年来当今圣上年年对匈奴用兵,征兵、征税、征马匹轮番来过,这次又会是什么事?

他尚在思考的当儿,子青已经飞快地将几捆柴摞起来,绳子一捆,将足有一人多高的柴堆背上,转过身见易烨一动不动,奇怪唤道:

“易二哥?”

易烨微怔了下,回过神来,匆忙背起篝笭,随她一起疾步往山下去。

2第一章征兵(下)

顾不上先回家,子青背着柴禾就直接与易烨赶到水井旁的空地上。村里的人已到了大半,自面无表情的亭长脸上揣测不出太多端倪,众人愈发惶惶不安,彼此间交头接耳,低低的嗡嗡声连成一片。

易烨挤到了前面去,子青背着柴禾多有不便,便自挑了处稍远的偏僻地方,放下柴禾靠在墙边,双目望向亭长手中所拿的竹简,不知这次是不是又要增收赋税,心中一片茫然……

“咳、咳。”亭长清了下喉咙。

这是亭长要说话的前兆,空地上的嗡嗡声立刻安静下来。

“匈奴逆天理,乱人伦,暴长虐老,以盗窃为务,行诈诸蛮夷,造谋藉兵,数为边害,故征兵建军,以征厥罪。”

又是要征兵!易烨二十有三,还未到征兵要求的二十五,此番尚且轮不到他,正自暗松口气,却又听亭长道:

“征兵标准与往年不同,二十三以上,五十三以下,每户之中尚未服过兵役者,皆应到府军报道,服兵役两年。”

二十三以上!五十三以下!

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过后,反应过来的村民们哗然一片,没有人料到朝廷竟然将征兵范围扩大到如此之大的地步。

“人都去当兵,地谁来种!”有人在大声嚷嚷,“难道要眼睁睁地把地都荒掉吗!”

“我家老头子五十一,腿脚又不好,去当兵不是要他去送死吗!”

“我家小四还没娶媳妇呢……这一去,如何才好……”

“咳、咳。”亭长又清了清喉咙,可惜这次收效甚微,几乎无人再搭理他。他只好举起书简,用力挥了挥手,大声道:“大家不要吵,不要吵,朝廷考虑地很周全,哪一户中若有无法入伍的人,只需交纳二十金,便可免去兵役。”

二十金!!!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如此庞大的数目,对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即便是倾家荡产也不可能拿出二十金来。

宣读完毕,亭长收起竹简,跨上一头黑驴,赶往下个村子。众人犹在怨天怨地,易烨沉默着挤了出来,慢慢走向墙角旁的子青。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子青才不抱希望地开口想确认道:“先生今年是……”

“五十有二。”易烨仰头朝天,雪粒纷纷而落,他喃喃道:“我去也就罢了,爹爹不能去,不能去。我得想法子筹钱去,筹二十金,爹爹不能去……”

子青呆呆站着,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转头望去——易夫人就瘫坐着不远处的老树下,雪粒沾在她的鬓角眉梢上,透着苍凉和绝望。

“夫人!”

子青快步冲过去想扶起她来,后者却恍然不觉,目光空洞洞的,径自动也不动。

“娘!娘!娘!……”易烨也冲过来,与子青合力把她从地上架起来,“娘,你莫担心,我去想法子筹钱,您莫担心……”

易夫人听见易烨的声音,转回神来,抬头望着自己的小儿子,手颤抖着抚摸着他的脸:“烨儿,磐儿已经没了,你不能再去,你爹也不能去,不能去。”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和爹爹都不去,娘您放心,我和爹爹都不去。”易烨连声安慰道。

子青并不善安慰人,更不善说谎话来安慰人,听到易烨如此说,她只能搜肠刮肚地想着该如何才能筹到钱去。

近处还有村民在议论纷纷,断断续续地听入耳中。

“……如今用不了十金便能买一个人入伍……这钱交给朝廷,还不如雇一个去,还能省些钱……”

“……哪里买去?朝廷不管这事么?”

“朝廷只管你交人交钱,哪里还管这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易烨搀着易夫人慢慢往回走,心里盘算千百样筹钱的主意,却是没有一样能让他在短短三日内筹到至少十金。子青复回去背起柴禾,跟在他们身后,脚步沉重地走着,茫茫然地想着,若然自己是个男儿身,便可替先生应征入伍。

雪下的愈发大起来,纷纷扬扬,模糊着周围的一切,她仿佛间又回到幼年——

爹爹粗糙的大手用力扳着她的胳膊,严厉而不失慈爱:“青儿,练箭要专心,腰要直,手要稳。

“这孩子当真刻苦,只可惜是个女娃。”有人在旁叹息。

“我秦家的女娃可不比男娃差。”爹爹在笑,“不信等她到十八那年,让她和你家三儿比划一场。”

“哈哈,行!要是输了可得给我家做媳妇。”

“哈哈哈,你家三儿若是输了,你请我喝坛好酒就成。”

笑声渐远,直至消失无踪,子青怅然若失,今年她已十八,而当年说话的人又在何处……

晚间,堂屋之中烛火点点。

易曦自己虽不惧兵役,但因大儿子易磐已经战死沙场,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易烨再入伍,也想要筹钱。只是他们商量多时,家中所有可变卖的东西都找了出来,不过才一百来株,连五金都凑不够,仍是没有一个解决之道。

夜已深沉,易夫人忧虑过度,伤神伤身,易曦勉强她喝了碗安神汤,让她先行睡下。

火盆渐暗,子青轻手轻脚进来添柴,待火光复起,暖意稍浓,她才在席上坐下。

“子青方才也想到一个能筹到钱的法子,请先生应允。”

闻言,易烨眼睛一亮,喜道:“你有法子?快说!”

易曦却知此事甚难,缓声道:“你且说来听听吧。”

“子青愿意自卖其身。”

话音刚落,易烨已经跳起来,怒道:“不行!绝对不行!”

“子青已经再三考虑过,城中常有用人……” 子青平静望着他道。

“不行!”易烨再次打断她:“难道你要我们为了自己,看着你去为奴为婢!等主人家死了的时候,再看着你去给他们殉葬!”

“易二哥……”

“不行。”这次打断她的是易曦,“此事绝对不行。”

“子青的命是先生救回来的。”子青平静而坚持道,“先生大恩,子青此生无以为报,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先生天命之年还要上沙场。”

“我救你回来,并不是要你报恩,更不是要让你去给人为奴为婢。”易曦摇头道,“你若这么做,才真是辜负我救你的一片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