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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知己(44)

“阿原,你……”李敢急道,“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一直在等你,现下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你不能这样……我还要好好照顾你……”

由于着急,他的声调免不了有些高,引来旁人侧目。子青瞧他脸涨红,轻叹口气,淡淡低道:“我不这样又该怎样?难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原该如此的事么?”这话说得甚是沧桑,与她的年纪极不相符,只听得李敢愣了楞……

子青挣脱开他的手,缓步往前踱去,语气冷淡道:“都说李广将军原该封侯,当年他平定羌人叛乱,斩杀八百余人,立下大功,可至今也未见圣上封赏。你说说,还有什么原该如此的事么?”

印象中的阿原打小厚道,还是头一遭听她用如此讥讽口吻,李敢心中刺痛,说不出话来。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我爹爹没有带着我们离开,那么接下来李广将军会不会将我爹卖给朝廷,来换取一个千户侯?”

“不会,当然不会!”李敢急道,“当年我爹爹就已经后悔了!他一直都把你爹爹当兄弟一样……”

“兄弟……”子青惨然一笑,“八百多条人命,爹爹说是他欠的,所以他撑着,强撑着……”

李敢听出不对之处:“秦叔,他怎么了?”

两人已行至空旷之处,子青不欲再说下去,抬眼望着他:“李家哥哥,今日我能请你吃碗豆花,着实欢喜得很。可我已不是当年的阿原,以前的日子很好很好,却也没法子扯回去重新来过。咱们今日别过之后,再不必见。”话到此间,看见李敢神情,子青微别开头,竟还淡淡笑了笑,“小时候读庄子,不懂,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做不如相忘于江湖,挺好,也挺好的。”

“我寻了你六年,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你却告诉我从今以后不必再见。”李敢定定地盯着她,“这也叫挺好的?”

“难道非要逼着我向你家寻仇么?我不想做那种事。”

“阿原……”

子青打断他,目光中满是疲倦:“别再逼我了,就这样,挺好的。”她翻身上马,轻叱马匹,“走吧,该回营了。”

李敢在原地呆立半晌,这才上马追上她,尽力让声音显得柔和:“好,我不逼你,你可以不见我,可是你不能在军中呆下去,这太危险!”

子青淡然道:“这是我的事,你不必管了。”

李敢探身就去抓她的缰绳,一双眼睛怒得要喷出火来,道:“别的我都可以不管,可我要你好端端的!”

喉咙间似被异物哽住,子青暗吸口气,转过头来望着他,放缓语气:“我在军中有事要做,待此间事了,我自然会离开。”

“什么事?”

“没什么,”子青微别开脸,“不过是欠了些债。”

“欠债,多少钱两?”李敢忙道,“……不管多少,我这里总能给你凑出来。”

“是人情债。”

子青淡淡一笑。

人情债又如何能用钱两还清,李敢语塞片刻,仍是不甘心道:“没有别的法子么?非得留在军中?”

“嗯。”

深知子青性情与其父如出一辙,只要是扛上肩头的事情,便是被压得寸步难行,也会紧咬牙关撑下去。李敢瞧着她平静无波的侧面,知道再劝也无用,遂道:“如果出了什么状况,你就说是我的亲戚,大概霍将军还会卖我几分薄面,不管什么事,都让我来扛。”

子青只淡淡一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道:“我知道。”

35第十四章故人(上)

两人策马回虎威营,尚未进营门,便已听见里面人声鼎沸,喧嚣尘上。待进了营中,才看见不远处士卒们围出一方鞠城,内中人影身手矫健,跳跃腾挪,入水蛟龙一般。

“听说霍将军是蹴鞠好手,在京城便是出了名的,”李敢望过去,笑道,“没想到他的军中还有这么大的瘾头。”

子青对此不甚感兴趣,对于在营中蹴鞠更是不能苟同,当下只是淡淡扫了眼,便转朝李敢道:“想来将军应无事吩咐,我得回振武营去了,就此别过。”

李敢抢先一步拉住她的马缰,柔声道:“我明日便走了,日后你又不愿见我,就且再陪我些时候吧。”一路过来,他心中早已一番计较,子青素来实心眼,说不见他定是当真的话。可他现下知道了她的下落,来日方长,必可以慢慢劝得她回心转意,实在犯不上此时与她硬撼。

他这般软语相求,子青本就是软心肠,听他说得恳切,着实无法狠下心断然回绝,当下只得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权当是答应了。

忽得一物夹带着呼呼风声自鞠城内破空而来,李敢因是背对鞠城,仅听见风声,不明其物,几乎是不假思索伸臂将子青搂入怀中,带着她避开。

待躲开后,李敢定睛望去,才看清此物原是个鞠球,再转头望去——鞠城之中,霍去病头戴无帻缁布冠,身着素色冰纨褠衣,正接过军士递过的羊皮囊,仰头饮水,双目饶有兴趣地瞧着他们……

其他士卒皆循着将军目光望过来,见李敢二人状况,或起嘘声,或吹口哨,皆是满脸暧昧的表情。

子青脸色不甚自在,自李敢怀中挣脱出来,也不说话。李敢此时方觉不妥,尴尬一笑,讪讪向她解释道:“我、我不知道是球……”

他话未说完,便被鞠城内的霍去病打断。

“你们俩,过来过来!”霍去病顺手将羊皮囊高高抛还军士,朝李敢招手唤道,似乎觉得他二人好玩,眼神中透着些许逗弄之意。

将军命令,李敢子青两人皆无法违抗,明明知道多半是要被霍去病嘲弄,仍是得硬着头皮依命过去。

“卑职参见将军。”

行至霍去病跟前,不管周遭士卒目光如何异样,子青只做视而不见,规矩行礼。

李敢也依品阶向霍去病见礼。

霍去病嘿嘿笑了笑,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溜了个来回,笑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不在陇西多逛一会儿?”

“早些赶回来,因为午后就得启程回去,”李敢答了两句,便不由自主侧头去看子青,后者低眉垂眼,默不作声地看着地上沙砾。

自他见到子青开始,心思与眼神就独独在这少年身上,几乎是一刻不离。霍去病原还有些诧异,直至刚刚看见李敢抱住子青,方才恍然大悟——李广家风正派,对子孙管教甚严,怎么也没料到李敢竟有男风之好。

再看子青,长得虽瘦了些,晒得黑了些,脸皮子倒还算嫩,生得也颇清秀。若非见过他掷长戟的那个生猛劲,让人误当成女娃也是有可能的,倒难怪李敢对他念念不忘,依依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如此也好,他一直希望能将李敢招揽过来,现下有了子青,不用他劝着,李敢自己就会想要过来,成算要大得多。

冠军侯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面上笑意愈浓。

“脱衣袍,下来蹴鞠!”他往前踏一步,毫无预兆而自然而然地揽上子青的肩膀,笑出一副心无挂碍的模样,朝李敢道,“在京城就听人说起李三公子脚法甚佳,可惜一直也没机会和你切磋一番。”

骤然被他揽住,子青背脊僵硬,浑身汗毛竖起。毕竟男女有别,她虽生在军中,但一直避免与人有过近的肢体接触,此时与他挨着如此之近,偏偏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挣脱,不由暗暗颦眉。

“蹴鞠?!”

李敢口里问着,满眼只看见子青不自在的模样,想替她解围,碍着霍去病又不好有所动作。

微不可见地试着挪动下肩膀,子青想尽可能不着痕迹地把将军胳膊抖落下去,不料霍去病仿佛不在意般将胳膊一勾,反而将她揽得更近了些。着实难受,子青暗吸口气,猛地弯腰下去,佯作整理革靴,使他胳膊落了个空,待再站起来,已退到一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