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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知己(48)

缔素颇同情地望了他一眼,把手中剩的半个柑橘塞给他,随即自拿了一只靴子在脚上比划着,叹道:“这靴子可真暖和。”缔素原就比旁人好动些,靴子自然也比旁人更破更旧,加上他尚在长个头,靴头处早已撑开,是赵钟汶拿针线生生绞住,眼看着又快要崩开了。

新旧两双靴子摆在一起比对,子青便有些不落忍,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你不妨试试,若是合适,就给你穿。”

“真的?!”缔素喜道。

子青点头:“嗯。”

缔素喜滋滋地脱了自己的靴子,将羊皮靴子套了进去,在地上来来回回踩了两趟,只觉得轻巧绵软,像踩在云端一般,欢喜道:“正好,可真舒服啊!比我原先那双挤脚的破靴子可强多了。”

“那你就穿着吧,别脱了。”

“你当真给我?”缔素自是舍不得脱,却也觉得受之有愧,“这靴子好像不便宜,你真舍得给我穿?”

子青微微一笑,道:“再贵也是给人穿的,你穿着好就行。”

“……反正你也还有一双。”

缔素给自己找了安慰,又喜洋洋地来回走几趟。

易烨望了眼子青,她正低首在翻那四件崭新的夹棉襦衣,从中又拿了一件来,递给缔素。

“你的那件襦衣都扯烂了,试试这件,看合不合身?”

李敢送来的衣服都是按着子青的身形,缔素个头身量都与子青相当,当下他便欢喜卸了甲,接过新襦衣,边穿边道:“咱们差不多,肯定合身……”

待他穿好一看,果然合身,子青道:“这儿还有几件,看来你都能穿,你再来挑挑。”

38第十五章舅父(上)

“这些……”缔素未料到子青如此大方,“你自己不穿么?怎么还给我?”

“我不缺衣衫,而且我哥也穿不了。”子青把襦衣往他跟前一推,鼓励道,“你挑吧。”

缔素瞥了眼易烨,后者笑着耸耸肩,他遂不再推让,笑道:“那我就再挑一件,一件就好。”他便又挑了一件稍厚些的,因久未穿过新衣,抱着夹棉襦衣在怀,顿时有着说不出的满足。

缔素可谓是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端详完这个,又去端详那个,道:“我去给铁子看看……”他转头欲走,走到门口才“呀”了一声,回头道:“对了,老大让我来告诉你们,过会儿各曲有对抗操练,我怎么忘得干干净净!”

一听说对抗操练,易烨就垮了肩膀:“什么对抗,分明就是比谁更抗揍,哎呦……青儿,药酒还剩多少?”

“还有一些……”子青起身催促他们,“走吧,去校场,迟了老大该挨骂了。”

三人便往校场去,缔素因穿了新衣新靴,想着让老大和铁子都看看,快步跑在前头。

易烨稍滞两步,望向子青,问道:“那些衣物,你当真都给他?”

子青望着缔素背影,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倦意,道:“我欠他的,能还一点是一点吧。”

“那你还如何还李敢?”

“折成钱两。”子青无奈道。

回想面料、做工,易烨在心中粗略地计算了一下,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笑着摇了摇头。

“自今晚开始,一日一丸,把那些药丸都吃了,你也该好好补补。”他道,“反正都要折成钱两还他,不吃白不吃。”

子青摇头,心下已有思量:“药丸给老大和铁子拿回去,那边有三个女人,一路劳顿,正好派上用场。”

易烨皱眉道:“你……你就一点都不吃?”

“我不需要。”

子青答得平静而坚决。

她平素极温和,但一旦坚持某件事情,便是十头牛也拽不回来。易烨暗叹口气,又道:“剩下的衣服和靴子,你总是该穿吧?摆着也是浪费。”

“我不需要。”子青仍是道,抬眼见易烨脸色不善,便好言解释道,“这样也可以少折些钱两。”

易烨翻了个白眼,着实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虎威营,秋风萧索。

霍去病慢悠悠地在校场中踱步,看着士卒操练。士卒们两两之间以长戟、矛、铩对抗,因怕误伤,兵器刀刃都裹上粗布扎捆结实。

不远处一士卒手持长戟,势气磅礴,逼得对手在地上打了好几滚……霍去病心中咯噔一下,乍然想起那日雨夜中的一幕——

绛红少年手持短铩,雨水倾泻而下,衬得面似雪目似星。她手腕轻抖,铩尖顺着长戟一路划下,溅出细线般的火光,差点废掉李敢的四根手指。

墨家任侠尚武,身为墨者后人,难怪他有那么好的身手,一点都不亚于李敢。

少年身上那种与年纪极不相符的气质,也因为他是墨者后人的关系么?霍去病微颦起眉,秦鼎的坟自眼前飞快一掠而过……

“将军。”

赵破奴声音骤然在身后响起,打断他的思绪。

霍去病微皱起眉,掏掏耳朵,转头没好气地看向赵破奴。

赵破奴笑得一脸春光灿烂,才道:“将军,卫大将军来了!正在营门口等着您。”

“舅父来了!”

霍去病又惊又喜,也不管是谁的马,快步跃上最近的马匹,一路就朝营门口飞驰过去,赵破奴紧随其后。

营门口静静停着一辆黑缯盖偏幰輂车,除了车夫以外,并不见其他随从奴仆。霍去病跃下马匹,朝輂车笑唤道:“舅父!舅父!”

军中识得卫青的人甚多,他因不喜张扬,故而虽然已到军营,生怕引起士卒喧哗,故而一直呆在车中,听到霍去病唤他,方才自车上下来,瞥一眼霍去病,极力淡淡道:“你娘说你在外头野了大半年,也不回去一趟,她心里头不踏实,让我来瞧瞧你。”

看舅父还硬端着架子,霍去病长臂一伸,笑着搂上他的肩膀,挪揄道:“是我娘心里不踏实,还是您心里不踏实?”

“你这猴崽子,你的兵都看着呢。现下你是骠骑将军,就该有点将军的样子!”卫青把肩头的猴爪子打掉,习惯性地训导霍去病。

霍去病眼一扫,果然连赵破奴在内,守营门的士卒都看着这儿,个个憋着笑。他重重咳了一声,神情虽是无所谓状,却低首附耳朝卫青道:“舅父,在他们面前您就别再唤我猴崽子,我丢不起这人!”

卫青笑哼了一声,抬眼细细打量自己这个亲外甥,大半年不见他愈发黑瘦,眉宇间英气勃发,且多了几分沉稳,少了些许轻狂,确是长大了。卫青名分上虽是霍去病的舅父,但实际上便如同霍去病的父亲一般,自霍去病幼年他便受姐姐卫少儿所托,对霍去病悉心教导,骑马射箭无一不是他亲自授受。两人名为舅甥,实则情如父子,卫青此番前来,便是他不知霍去病在此处练兵究竟状况如何,着实放不心来,便是顶着被刘彻疑心的风险也要亲自来看一看。

“对了,眼看就要入冬,你娘也不知你回不回去,托我带了好些东西过来,都在车上呢。你让人都卸下来吧。”

闻言,霍去病朝一直在旁待命的赵破奴努了努下巴,后者立时领命,招手唤了几名士卒到车上去搬东西。

一件件大包裹搬走后,另还有一个错金银带流铜簋形小鼎,卫青亲自到车上拿了下来,无奈道:“这里头是鹿肉鲍鱼笋白羹。”

霍去病呆愣住。

“你娘非要煮,逼着我给你带过来,说是你就爱吃这个。”卫青把小鼎交给赵破奴,继续道,“因为怕坏,不得已,多放了好几倍的盐,就和腌出来的差不多了。”

霍去病连连皱眉,嫌弃道:“那还怎么吃?”

卫青也甚烦恼,道:“就着米粥吃,应该还可以。”

“我娘也真是的,送什么不好送这个来,我在这里哪里就缺一口吃的了。”霍去病直摇头。

“还说,大半年都不回去,一点消息也没有,军务就那么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