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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知己(55)

“将军可是受寒了?”作为医士,她本份地问道。

霍去病连话都懒得说,一只手冲她的方向烦躁地摆了摆,示意她少管闲事,紧接着又紧咳了一阵,好一会儿才算缓过来。

白日未听见他咳,夜里才咳,该是体内存有寒气,子青心中暗忖道,可惜眼下连热水都没有。只是不知他既然咳嗽,又何必出帐来,呛着风不是更重么?

“治风寒的药材是备了的,我可以去煎碗汤药。”

子青试探地问道,身子尚立在原地不动,毕竟她身负站哨之责,没有将军命令,不敢擅离职守。

霍去病低沉道:“不用。”

子青只好不再吭声,眼角余光看见他自在行囊堆中翻检出一个小酒囊,将军仰头连饮了几大口。既然咳嗽,怎能再喝酒,子青微颦起眉,话堵在喉咙口,她知道此时说这话将军也必不理会。

过了半晌,霍去病手持酒囊,慢慢踱到她旁边来,虽未说话,呼吸声有些重。

不知他有何命令,子青侧头看了他一眼,月光洒下来,不知是由于饮酒还是咳嗽的关系,他的脸苍白中透着些许潮红,神情倒是同寻常一般。

“你刚才笑什么?”他突然问。

“没什么……” 子青呆楞了下,便对上霍去病狐疑的目光,只得如实道,“真的没什么,我、我就是觉得有这些骆驼陪着,站哨一点都不闷。”

言下之意像是在说自己很多余,霍去病微皱了下眉头。

“将军……你若是病了,就不该饮酒,煎些汤药喝才对。”子青终还是忍不住要劝道。

酒在腹中暖烘烘的,感觉已比刚才舒服得多,霍去病不在意地笑了笑:“不过是一点小毛病,天冷了偶尔会犯,也就是咳两声,没什么大不了的。”

子青认真问道:“每年冬天都咳么?那就是嗽疾。”

显然不愿意听到自己的小毛病被人冠上一个大帽子,霍去病皱了皱眉:“你们这些医士最好小题大做,咳几声而已,什么嗽疾不嗽疾的……这事,你可别给我到处乱说。”

子青只得点点头,她自知人微言轻,定是劝不了霍去病,思量着待回营后将将军的症状告知邢医长,相信邢医长应有良方调养。

告诉邢医长,应该不能算是到处乱说吧?她想。

一阵寒风卷过,冷得透骨,霍去病扫了眼子青,强自按捺下唇边的笑意。这个少年在风中竟连脖子都未曾缩一下,背脊仍是挺得笔直,通身上下,唯将手指在手心处蜷缩了下,吸取些微暖意,随即便松开。

这样的性子,可绝不是一般的倔强。

“大冷夜的站哨,怎么连手衣都不带?”他问。

子青答道:“我不冷。”

“是没有手衣吧?”

霍去病摇摇头,自怀中掏出自己那副递给她:“带上吧。”

“多谢将军,不过我不能收。”子青诚挚谢道。

霍去病怔了一瞬,立时想起墨者那些不成文的规矩:“哦……不能接受礼物和赏赐是吧?我知道。”

子青低首微微一笑。

“不过这个不能算是礼物,也不算赏赐。它是……”霍去病脑子转得很快,“……是军需,是将军我派发的军需用品。”

“……”

“把手衣带上。”霍去病又补上一句,“这是命令。”

虽然觉得不太对,可惜子青口拙,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只得听命。

待她带好手衣后,霍去病瞅了瞅,皱眉道:“有点大啊,就先凑合着用吧。看不出你的手那么小。下回再给你寻一副小的。”

“不用,回去之后我可以自己做一副。”子青连忙道。

看她有点急,真是一副很怕欠人情的模样,霍去病笑了笑,未再多言,返身回了自己帐中。

子青低头端详手衣,这是一副锦缎手衣,银丝流云纹的刺绣,针脚细腻整齐,属于她所不喜的虚耗人力物件。况且也确是太大,原该是到手指半截处,现下都到了她末端指节上。

不过,很暖和。

如此又过了两、三日,第四日黄昏时分,在马背上展目望去,便已能看见苍苍茫茫的大漠横亘在天地之间。

“今晚早些休息,明日就要进大漠,须得打起加倍精神。”

霍去病吩咐罢,又招手将缔素唤过来,朝他沉声道:“我听人说过,这片大漠中有条暗河,我要你把它找出来。”

“诺。”缔素眼睛闪闪发亮。

“能行?”

“能行,以前我就曾经找到过暗河,只不过不是这片大漠。”

霍去病点点头,又问道:“暗河隔多久才会改道。”

“暗河除非枯了,否则一般不会改道,不过若是中间曾遇上地母发怒,就难说了。”缔素顿了下,挠挠头,“这也是我听族人老辈人说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你们族中还有与你一样的人?”

“祖父辈有一人,可惜还没等我出世,他就死了。”缔素神情乍然有些黯然。

霍去病点点头,温言道:“……去歇着吧。”

“诺。”

缔素返身回来,看刚刚卸下驼货的子青又被指使着支帐篷,因军阶最低,无人将她放在眼中,那么大一顶帐篷也没人来搭把手,就她一个人在忙碌,旁边倒坐着四五个闲聊说笑的大汉。

他闷声不吭地过去替她拽紧绳子,子青感激地瞥了他一眼,几下将木楔砸入地面,固定住粗麻绳。两人再依次捆扎好其他三个角的绳子,帐篷才算草草搭成。

“怎么了?”

察觉出缔素异于寻常的沉默,子青诧异问道。

“没事……”缔素顿了下,还是道,“我祖父辈上有一人,也是善寻水源,我就是想起他来。”

子青静静等着他说下去。

“听说是在找水源的时候,让毒蛇给咬了,他硬撑着最后口气爬了半里地。后来在找到他尸首的地方挖下去,果然挖出了水。”缔素眼神发虚地看向子青,“你看我父母不也都是枉死的么,你说,像我们这种人是不是都……命不好啊?”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子青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根本未反应过来。

“你也觉得是吧。”缔素望着已近在咫尺的漠漠黄沙,心底没由来地有点发怵,低低叹了口气,“不知道我会不会……”

子青骤然打断他道:“不会的,我……我们一块出来的,肯定一块回去,别瞎想了,有人会保护你,你不会有事的。”

闻言,缔素转身瞥了眼稍远处的谭智和施浩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他的身后,子青默默地将木楔又重重地敲了两下,几乎全部没入地面。

46第十六章征途(六)

进了大漠,行了两日,除了马匹有些不太适应,倒也还算顺利。只是沙子太软,吃不住劲,夜里头也没法再支帐篷,只能将驼队围成个圈圈,人就都挤在这个圈圈里头歇息,好歹也能稍微挡点风。

到了第三日,漠上起了风,甚大,夹着沙子劈头盖脸地打过来,众人皆用长布巾缠头蒙面,各自裹得严实。马匹被风沙弄得焦躁不安,甚不舒服。唯有那些骆驼们行得仍甚是沉稳,踏踏实实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直过了午后,风才渐渐减弱,缔素策马到霍去病旁边,低低说了几句,霍去病遂下令其他人下马原地歇息。缔素也不再管风沙,拿下蒙面的布,纵马朝西南面过去,谭智与施浩然紧跟上他。

很快,他们就消失在一处沙丘之后,子青望着尚未消失的那道滚滚黄尘,愣神了下,随即便被人差遣着去驼背上取水囊。

“那小子闻着味了?”赵破奴扒拉下脸上、头上的布巾,吐了口长气,转头问霍去病。

“他只是说想去那边看看……”

霍去病抚摸着自己那匹玄马的脖颈,目光也停留在他们消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