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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之下(125)+番外

陆绎淡淡一笑:“以前到关外时,我试过这滋味。”

一直以为他是呆在京城的公子哥,未想到他还曾去过关外,俞大猷顿了顿,多看了他一眼。

“不知胡都督信中是如何说明,”陆绎也看着他道,“言渊虽不才,但此番来军中,也希望能尽些许绵薄之力。”

俞大猷哈哈干笑两声:“陆佥事您是贵人,都督也有所交代,这样……”

他的手指向紧靠着桌边的青花小缸,里面密密匝匝装满了各种作战地图、卷宗,手再往上一挥,桌后的书架堆着层层叠叠的资料、战报,谕令等等。

“都督发了话,让我配合陆佥事,本将自然不会违令,至舟山以来的所有作战资料尽数在此,请陆佥事一一明察。”俞大猷站起身,想了想又接着道,“来日的作战会议,若陆佥事有兴趣的话,我也会派人请您列席。”

陆绎正欲说话,俞大猷却已起身,朝他一拱手:“陆佥事您慢慢监察,我军务在身,还得上船去一趟,不能相陪,还请见谅。”

“……将军请便。”陆绎只能道。

再无一句多余的话,俞大猷大步出了营帐,示意祥子看好陆绎。大帐之内,陆绎苦笑片刻,暗忖胡宗宪的那封信只怕是帮了倒忙,俞大猷显然以为自己是来监军。

他起身,随手从青花小缸中抽出一轴地图,在桌上铺陈开来,凝目细看……

次日清晨,俞大猷回到大帐后看见祥子靠在椅子上睡得正香,遂上前将他晃醒。

“……将、将军,您回来了……”祥子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四下张望,“陆佥事呢?”

俞大猷皱眉道:“你怎得连个人都看不住?”

“我一直看着他,陆佥事整夜都在这里,后来我……”祥子懊恼道,“我大概是太困了,就睡着了。”

“他一整夜都在这里?”

“是啊,他说想尽快了解与倭寇的作战状况,所以一整夜都在看这些东西。我劝他去歇息,他只说不累。”祥子道,“要不我去他屋子瞧瞧,或许他已经回去歇息了。”

俞大猷行至桌旁,目光缓缓扫过桌面,卷宗资料多而不乱,最上面摆放着的是岑港的海战图……

“他有没有问过你什么?”

“倒问一些,可都是些琐事,问我多大了,老家在何处,我就照实说了。”祥子细察俞大猷脸色,“……将军,不能说么?”

“还有别的么?”

“别的……”祥子努力回想,终还是摇摇头,“没了。”

俞大猷思量片刻,想这陆绎毕竟是锦衣卫,便是要查探些什么,恐怕也不会如此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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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熬了一夜,陆绎回到屋中,虽感疲倦,却是毫无睡意。一夜的资料看下来,岑港的状况比他预想中还要糟糕几分。

岑港崎岖狭隘,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何况毛海峰作困兽之斗,于生死置之度外,加上春汛之时,不少新倭增援岑港,整个战况对于明军来说极为不利。想必胡宗宪那边给俞大猷的压力也甚大,否则俞大猷不会冒险行隘道向倭寇发动攻击。

岑福劝他歇一会儿,陆绎脑中始终想着海防图,冷水激面,洗去面上倦容,换了套半旧衣袍,想着去船上看看,最好是能在岑港外围绕一绕。陆战如此艰难,若从海上进攻说不定能有转机。

两人一路行过军营,纵然陆绎是一身寻常衣袍,并未着飞鱼服,仍是受到了周遭官兵的侧目。锦衣卫不招人待见,他向来是知晓的,但官兵的目光与百姓的目光有所不同,他们的厌恶几乎是不加掩饰的,更不会刻意躲避。

行至营门附近,见有数骑飞马而至,穿得正是锦衣卫的飞鱼服,为首之人翻身下马,立于营门,命军士通告俞大猷速来接旨。

听闻有圣旨驾到,军士飞奔通报,俞大猷很快迎出,下跪接旨。

“……浙江总兵俞大猷,作战不利,限期一月,必取岑港!如到期不取,自总兵以下,全数撤职查办!”锦衣卫朗声道。

“臣接旨。”

俞大猷接过圣旨,原本就黑的面皮,又多了一层霜色。

☆、第一百零二章

宣过圣旨,锦衣卫并未看见陆绎,也不久留,拍拍俞大猷肩膀,客套了两句好自为之的话,转身复上马,很快离开。

“将军……”

祥子见将军立在原地半晌不动,小心探问。

俞大猷攥紧圣旨,头痛不已搓了搓前额,命道:“把人都叫来,游击将军以上统统都叫来!”

“遵命!”

祥子赶紧去码人。

“自总兵以下,全数撤职查办……”岑福倒吸口气,“看来圣上真是着恼得很。”

陆绎暗叹口气:“现下你该明白,为何胡都督提议我来岑港了吧?”

岑福想了想:“他早就知晓岑港一役已拖太久,朝中口诛笔伐者甚多,圣上已有不耐。他让大公子您来此地,就是想证明岑港攻不下来事出有因,绝非是因为他私通倭寇。他是不是想咱们替他说好话?”

“这是一层,但还有一层……”陆绎轻声道,“圣上现下这般恼火,绝不是咱们几句话就能平息。岑港攻不下来,这黑锅就得有人来背……”

闻言,岑福楞了楞,骤然间恍然大悟,也压低嗓门道:“俞大猷不善交往应酬,况且眼下战事吃紧,他得罪咱们的可能极大,正是背黑锅的最佳人选。”

陆绎轻叹口气:“这就是官场,俞大猷虽是一员良将,但和胡宗宪自己的乌纱和性命比起来,自然就算不得什么了。”

此时正好手攥黄布的俞大猷转过身来,远远看见了陆绎,面上虽无表情,眼底却有着对这位摆明了是来监军的锦衣卫掩饰不住的厌烦。

“我想从海路看看岑港,不知将军可否方便派条船?”陆绎缓步行至他面前,佯作什么都不知情,笑了笑道,“当然,若将军能同行就更好了。”

刚刚接到圣谕的俞大猷眼下连客套的笑容都挤不出来,*道:“我马上要开会,陆佥事要出海,我会派条船,让祥子跟你去。”

“多谢将军。”陆绎也不勉强。

俞大猷微微颔首,正欲离开,忽回首重重道:“海上多贼寇,望陆佥事保重……莫要连累我等!”

“将军多虑了。”陆绎浅笑以对。

俞大猷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岑福着实恼怒:“什么叫做不要连累我等?!”

“往好处想,至少俞将军说话很直接,咱们不用猜他心里想什么。”陆绎拍拍岑福肩膀。

“大公子,你怎么想?”

“仗还没打完,官场上的事儿暂且搁一边。”

陆绎淡淡道。

站在营门口等了好半晌,陆绎与岑福二人才等到连喘带呼哧赶来的祥子。

“将军说,让您上大福船。”祥子给他看手中的令牌,又补上一句,“这可是将军的旗舰,您瞧他可是真的拿您当上宾待。”

陆绎笑了笑:“那要多谢你家将军。”

大福船,配备官兵一百二十余人、大佛狼机八架、鸟铳二十门、神机箭一百枝、喷筒三十枝、火筒三十枝。陆绎巡视甲板,看得出俞大猷治军严谨,火器皆被擦得干干净净,连鸟铳的铳筒内都被仔细擦过,弹药火药库看管严格,一丈内不许闲人靠近。

祥子持令牌吩咐下去,大福船缓缓驶出军港。

这日天气晴好,海面上无雾气阻挡视野,可看见岑港就在不远处,它的港口呈三角状,与海防图上所绘一样,而海防图上看不出来的是,港口两边是天然石壁加以修筑,远远便可看见石壁上的炮筒……陆绎一望便知,要经由海路攻下岑港恐怕是比陆路更难。

“你家将军从海路进攻过几次?”他问身边的鸟铳手。

“至舟山后,海路进攻过五、六次。”鸟铳手答道,“但岑港的港口纵深太长,船一驶入便受到三面夹击,船被火炮击沉了好几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