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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之下(184)+番外

倒是颇欣赏她行事清清楚楚,陆炳答道:“不必。”

有脚步声急急地往这边赶来,声音嘈杂而急促,隐隐还可以听见人声。

“大公子!大公子!”

“大公子,您不能进去,老爷有吩咐……”

……

是陆绎?!

她正揣测着,不过转瞬功夫,陆绎已经疾步进来,两人四目相投……今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望着他。

“爹爹,您找她来作什么?”陆绎问陆炳,语气透着焦急。

陆绎不答,开口便薄责道:“你看看你,连靴子都不换就踏进来,踩得一地泥。袁姑娘还比你懂事些,知晓先换了鞋再进来。”

陆绎楞了楞,目光瞥向今夏的脚。

“岑福!”陆炳唤道,“把袁姑娘送回去吧。”

今夏站起身,行至陆绎面前时,忍不住停下脚步,将他看了又看。

“你,好些了?”陆绎轻声问道。

她尽力朝他笑了笑,道:“已经好多了。”

两人四目相望,自是有千言万语,却是不能说。

“咳咳。”陆炳咳了两声。

今夏骤然回神,不得不收回目光,与陆绎擦身而过,随岑福离开。

陆绎转身,望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才复转过身来。

“爹爹,您找她来作什么?”他复问陆炳。陆炳已经接连好几日都卧床休息,难得今日看上去有些精神,怎得突然把今夏寻来,莫不是知晓些什么了?

陆炳抬眼,慢吞吞道:“我也想问,你总三更半夜跑到人家门口呆着,作什么?”

“我……”陆绎语塞,“您怎么知晓的?”

陆炳冷哼一声,不理会他。

陆绎禁不住担心,接着问道:“方才,您没为难她吧?吓唬她了?”

“你看她的样子,像被吓唬过么?”陆炳转开话题道:“对了,俞将军的事情已经有些眉目,很快就会把他转入刑部大牢,由刑部尚书黄文升亲自审理。黄尚书那里我已经打点过,应该会安排他去北边戴罪立功。先在北边呆两年,再寻机会往回调吧。”

陆绎闻言大喜:“如此再好不过,多谢爹爹。”

“你扶我回房去,我还有件东西要给你。”

陆炳扶着桌子欲站起来,忽然身子一歪,整个人栽倒下去。陆绎大惊,慌忙扶住爹爹:“爹爹、爹爹……”

似在片刻之间,陆炳整个人都垮了下去,面色灰白。

“扶我回房……”陆炳低哑道,整个人要靠儿子的支撑才能勉强站住。

从未见过爹爹这般模样,陆绎心中甚是焦灼,看出爹爹已无气力,他干脆将爹爹抱了起来,一直抱到屋内床上。

“爹爹,我马上命人去请大夫来。”陆绎轻柔地将爹爹放下,拿靠枕垫在他后背。

陆炳努力撑了撑身子,手指向多宝格:“你把那部《杜工部集》拿来。”

“爹爹,请大夫要紧。”

“不……你拿过来。”

不放心地让他靠好,陆绎将多宝阁上那部《杜工部集》取过来。

陆炳的手已经使不上力,示意他将书册打开:“把里面那封信取出来。”

信?夹在书册里?

陆绎心中泛疑,翻了好几页,才找到夹在其中那几张薄薄的信笺,递给爹爹。

陆炳却摆摆手,示意他自己看。

心下诧异,陆绎展开信笺,有一张风水堪舆图,详细说明某块地如何如何有王气,得此地者有得天下之势。另外几张详细描述了严世蕃如何霸占这块地,在上头建造楼房等事。

“这是?”

“这是我几年前就给严嵩下的套,”陆炳喘了口气,艰难道,“蓝道行已死,中官翻供,正是圣上对严嵩对厌恶的时候……严世蕃勾结罗龙文通倭的罪证我已放回你的书房,现下就是扳倒严家最好的时候。”

“爹爹,你……”

陆绎万万没有料到陆炳对严家还留了一手。

事情都交代毕了,陆炳疲惫地闭上双目,口齿含糊道:“交代给你,我就可以放下了……你去吧,让我歇歇……”

“爹爹、爹爹……”

眼看陆炳脸色愈发灰败,陆绎忙替他把脉,脉搏弱而无力,时有时无,竟已是油尽灯枯之照。他大惊,连声唤人去把大夫唤来,又赶紧命人赶紧去煮参汤……

参汤未煮好,陆炳便已撒手人寰。

今夏得知陆炳的死讯,已是第二日。她楞了好半晌,想起昨日他与自己说话时虽看得出病态,但精神尚还好,怎得突然就死了?

陆绎,他必是很难过吧。

入夜后,今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翻身起来,又把陆炳所给的卷宗拿出来。点灯恐怕娘亲要骂费油,她便拿到院中,借着月光细细再看一遍。

夜风轻轻拂过,小院里很凉快,能听见外间那株大枣树沙沙作响,她把这份卷宗看了又看,回想陆炳讲的话,心中就如一团乱麻。

这份卷宗上有些纸已经微微发黄,显然已经有些年头,陆炳一直将它留在身边,难道说他心里一直存有替祖父昭雪的念头?

还是他不愿这些资料落在他人手中,所以藏在身边?若这样,他为何不干脆毁了这份卷宗,岂不省心?

陆炳,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真叫人琢磨不透。

今夏漫无目的地望着院墙外,枣树枝叶迎风摆动着,她怔怔看着,忽然想到那日清晨看见的脚印,骤然起身,拉开院门……

枣树下,来不及避开的陆绎望着她。

真的是他!

他来过几次?曾在这株树下坐了多久?

陆绎缓缓站起身,月光透过树叶照着他略显苍白的面容,憔悴而疲倦。

“昨晚是我守灵,今晚是二弟守着。”他轻声道,“可我睡不着,就出来坐坐。”

今夏只是看着他,觉得他不真实地像一个幻影。

“……坐这里能让我觉得好过些,我想不出比你家门口这株枣树下更好的地方。”他自嘲地笑了笑。

她仍看着他,生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

“……我知晓我不该来的,可心里不好受的时候,就想来坐坐。”

今夏一声不吭地快步走过去,一下子抱紧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这样紧紧地抱着他。

夜色正浓,群星静谧。

嘉靖四十四年,严世蕃因通倭、勾结江洋大盗、霸占具有“王气”的土地,被判立斩。

严嵩被没收家产,削官返乡。家中抄出黄金三万二千余两,白银二百余万两,另有珠玉宝玩数千件。

午时未到,午门前人潮拥挤。

已复原的今夏等大批六扇门的捕快被临时调派过来维安。

看着乌央乌央的人群,其中不乏自带酒坛,就地畅饮者,甚至还有喜不自禁,当街载歌载舞者,杨岳啧啧叹道:“素日没看出来,严世蕃人缘真不错,斩首能让人欢喜成这样。”

今夏不言语,抱着朴刀,冷静地看着周围。

“怎得?你不跟着欢喜欢喜?”杨岳用胳膊肘捅捅她。

“不急,等他脑袋当真落地了,再欢喜不迟。他这样的人,只要脑袋不落地,指不定还会出什么幺蛾子。”今夏看着刑台,“我得看着他脑袋掉下来才能真正安心。”

杨岳笑道:“看不出你还挺谨慎。”

午时将至,严世蕃与罗龙文被押上,跪在刑台之前。此时,百姓们群情汹涌,喊打喊杀,呼啸之声有排山倒海之势。

日头毒辣辣地晒着,严世蕃跪在刑台上,披头散发的。

今夏疑心重,目光探究,紧盯着严世蕃,就想看清他究竟是不是真正的严世蕃。冷不丁,严世蕃骤然抬起头来,目光森冷,缓缓扫过周遭的人,看见今夏时,居然还认出了她,阴寒一笑。

炎炎夏日,他这一笑硬是让今夏脚底生出一股寒意来。

刀光闪过,人头落地。

陆绎立在近处的楼上,冷冷地看着刑台上的血迹,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