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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之下(6)+番外

对公门中事一知半解,袁陈氏反驳不了她,只得叨叨道:“易家老三你见过的吧?”

“不记得了。”今夏忙道。

“怎么会不记得呢?你上个月才送了筐炭去他家中。”

“我就记得那筐炭挺贵的。”

袁陈氏无奈地盯了她看一会儿,直看得今夏全身发毛:“你这孩子,是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吧?”

“娘……”今夏忙好言好语劝她,“我真不记得他什么样。”

“不记得就算了,这事反正有我替你做主。”袁陈氏叨咕着,“易家是读书人,斯斯文文的,嫁过去也不会委屈了你……”

“娘,娘!这事不急啊,等我回来咱们再说!您千万别急啊!”今夏连忙道,同时手脚麻利地收拾好行装,又从怀中掏出四两银子递给袁陈氏,“这趟出门时候久,我先从衙门预支了这两月俸禄,您先留着用。”

袁陈氏收好银子,送今夏至门口,交代道:“路上自己小心,凡事不可逞强。”

“放心吧,没事。”

今夏拎着包裹往衙门走,想着怀里所剩无几的铜板,默默叹了又叹。

从京城到扬州,有南北大运河,坐船自然是最方便的,又快又可省却一路颠簸。河道内有官府的官船,被称为站船,取驿中之驿站的意思。杨程万等人随着刘相左上了站船,得知锦衣卫经历陆绎早已上船,且已等了他们半个时辰。

“陆大人已在舱内歇息,命我等不可打扰。”船工向刘相左试探问道,“是否要小人通报一声?”

大理寺左寺丞是正五品的官儿,自是比从七品锦衣卫经历要高,不过刘相左却是气短得很,更不敢让陆绎前来参见,讪讪笑道:“不急不急,过会儿再说吧。”

官船上的人,常年与各级官员打交道,看人下菜碟的自然占多数。杨程万等人不过是没品没阶的官役,自是不会有人把他们当回事。当下船工只是告诉他们各自船舱位置,便忙着引刘相左去船舱。

官船有官船的规则,有品阶的官儿所住船舱在上层,宽敞明亮整洁;而像今夏等不入流的小吏只能住下边的船舱,狭小阴暗且潮湿。至于船工所住之处更差,只能几个人挤一间窄小船舱。

杨岳先陪着杨程万进船舱,替他煮上家中带出来的茶沫子,待茶香驱走室内霉味,才请爹爹歇息。今夏不习惯船舱狭小,那股经年不散的霉味更让人觉得憋气得很,便独自到甲板上透气。

南北大运河水道修于永乐年间,自此南北漕运畅通无阻,南方的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往北方,供应北方城市与驻军。河面上,漕运的船只络绎不绝,成群结队的野鸭子出没波涛之中。南方稻米漕运北上,无数粮食遗漏河内,养得水道内鱼肥鸭壮。

今夏俯在船栏上,盯着野鸭子,眼神有点发直。

杨岳上甲板来寻她,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情不自禁地赞叹道:“真肥啊!”

“是吧,”今夏连连点点表示赞同,双手握拳痛惜道,“早知道平日无事就该来这边逮野鸭子,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呢。”

“卖了多可惜,好吃着呢。这野鸭子肉紧,和家鸭不同,想好吃就得用刀切厚片,放温油里滑一滑,”说起烹调,杨岳就有些刹不住,“雪梨洗干净也切片,两片雪梨夹一片鸭肉,放入油中反复炸,炸到鸭肉酥烂,那味道……”

“别招我,正饿着呢!”

今夏痛苦地制止他,她身上缺钱,本想到衙门里蹭顿饭,可为了赶船,连饭都没蹭上。站船上没到饭点是没东西吃的,现下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似早知她会饿,杨岳自怀中取出样物件递过去。

低首一看,是用层层油纸包好的葱油饼,今夏感激叹道:“知我者也!”顾不得多说,她先解开油纸,连咬了几口,大嚼起来。

“又没吃饭?”

今夏瞥了他一眼,边嚼边答道:“小爷……忙……”

“缺钱也不能不吃饭啊你!我听说你预支了这两月的月俸。”杨岳皱着眉头看她,“你到底得攒多少嫁妆才能嫁出去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他当年也是今夏的手下败将之一。

葱油饼不大,今夏再接再厉咬几口,便吃光了。

“别提了,这次不光是钱两的问题,比这还麻烦。”今夏用袖子抹抹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告诉他,“……看我娘的架势,这回的亲事她是志在必得。”

话音刚落,杨岳就笑开了:“这是好事啊,哪家的倒霉孩子被你娘看上了?”

今夏恼怒地瞪着他:“滚!”

杨岳尽量忍住笑,温和道:“夏爷息怒,我不笑就是了,你说说,到底是哪家的倒霉……不不不,哪家有这么大福气?”

今夏狠狠剜了他一眼,才道:“易家老三。”

“易家……哦,我记得,是你弟弟的夫子吧。”杨岳点头赞叹道,“还是你娘想得长远,把你嫁过去,以后的束脩可就全都省了。”

“何止啊,还有每年夏天的冰敬冬天的炭敬,逢年过节花样八门的礼,就全省了。”今夏补充道,“一年划拉下来,能省不少银子呢。”

“这么好的事!你还不赶紧嫁了。”

杨岳嘿嘿直笑,躲开今夏踹过来的两脚。

“小爷我现在过得是憋屈了点,可好歹落个自在。易家那几个儿子,整日里满口只会‘之乎者也’,身子骨弱得风吹吹就倒了,我凭什么嫁过去给他家当牛做马。”今夏很是不忿,“真嫁过去还不得把我憋屈死!”

“你冲我嚷嚷有什么用,跟你娘说去。”杨岳还是笑。

“我娘就认钱,没钱怎么跟她说……唉,不提这些糟心事了!”今夏看着杨岳,忽然计上心头,“要不,我跟我娘说,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杨岳差点一头栽下河去。

“我就委屈点,跟你凑合凑合过算了?”今夏思考地看着他。

杨岳头摇地脖子都快抽筋了:“千万别,我高攀不起,你可不能这么委屈自己!真的!”

今夏眯眼探究地盯着他。

杨岳一脸肃穆,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显得真诚些。

过了半晌,今夏才悠悠叹了口气:“是不行,你睡觉还打呼噜呢,谁受得了。”

她怅然转过身,陡然发现身后不远不知何时站着一人,醒目的大红飞鱼蟒袍,腰束鸾带,配绣春刀……

陆绎!

☆、第五章

陆绎似乎没留意到他们,他手上端着一盖杯,赏着江景,慢条斯理地浮了浮茶水,茶香袅袅,氤氲水汽中,俊秀的面容半遮半隐。

依着今夏的想法,横竖他没瞧见,自己也犯不上去见礼,偷偷溜开才是方便。没准陆绎还记得那晚新丰桥头的事,若是认出他们俩来,想起那二两银子,很难说对她会有什么好印象;心眼再小些,存心找她晦气也说不定。

而杨岳迟疑一瞬,想着官阶大小尊卑有序,不可失礼,已忙上前一步施礼道:“六扇门杨岳,参见陆大人。”

今夏来不及拽住他,只得也跟上施礼:“六扇门袁今夏,参见陆大人。”

陆绎抬起眼帘,淡淡嗯了一声。

这般近的距离,今夏瞧他面上并无异色,想是没认出来,便暗暗松了口气。

“杨程万杨捕头何在?”陆绎问道。

“我爹爹腿脚不便,正在舱内休息。”杨岳答道。

陆绎手略一抬,向着船舱方向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带路,端着的茶碗顺手往旁边一递,正是今夏所在的方向。

大概是他这动作着实过于顺手,自然而流畅,至于于今夏在脑子还未转过弯来的时候就已经自动自觉地接过茶碗,替他捧着。

杨岳带着陆绎往杨程万歇息的船舱去。

今夏在其后,木愣愣地看了眼手中茶碗,这才回过神来,为瞬间从捕快变成小厮的遭遇默了默,然后快步跟上,心中暗暗诧异:他为何不先去见刘相左,而是要先见杨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