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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之下(73)+番外

他微眯了眼,将那轮月儿看了又看,才道:“若是到湖边赏月,该有另一番滋味,不如,你随我出城走一遭吧。”

“这个……不是卑职想扫您的兴致……”今夏不得不道,“若是为了查案,卑职也就不推辞了,这个赏月……我今儿走背字,已经倒霉整整一日。您说我自己走霉运也就罢了,万一连累了您,那可就是大罪过。”

“你不是有金甲神人护佑么,怕什么。”

陆绎施施然道。

“……”今夏没法接他的话,只能继续推脱道,“可是我还得去谢家一趟。”

“正好,我也想拜会一下谢老爷子。”

陆绎手一抬,示意她带路。

“……”今夏行了几步,转头对陆绎诚恳道:“大人,我仔细想过,其实不去谢家也没甚打紧,还是陪您赏月比较重要。”

“如此甚好。”

陆绎赞同地点头。

虽说天黑就关了城门,但两人身上各自的腰牌,要出城去都倒都不是难事。当下出了城,陆绎脚步越行越快,一开始今夏还跟得上,但渐渐就感到甚是吃力。

这哪里是赏月,简直比抓贼还累……今夏心中暗暗叹气,双目还得紧盯着前方怎么追也追不上的衣玦飘飘之人。

不过,他的轻功可真好,尤其在这样的月色里。

水边易起雾,原本皎洁的月光渗入雾中,也变得朦朦胧胧起来。竹青身影在薄雾中疾行,今夏胡思乱想着,书中写仙人御风而行,想来也不过如此吧。

一只沙鸥从她近旁骤然腾空而起,将她骇了一跳,眼看着它会同其他伙伴一块儿隐入夜色。等她回过神来,目力所及,已经失去陆绎的踪影。

“陆大人!陆大人……”

她试着喊了几声,但四下里一片静谧,并无人应答,便叹了口气,循着方才的方向继续前行。

再往前是一大片河滩,极目望去,四下无人,仅有一条废弃老旧的小船搁浅在滩上。

今夏跃上船,百无聊赖地随意坐下,看着江水映着月色,波光粼粼,远处停泊了一艘座船,隐隐可见灯火。能乘座船的除了官家,便是富商,现下这时候想必座船之上正是歌舞升平。

身侧不远处的深草似有动静,草叶呼哧地摇晃了几下,并非被风所吹,她骤然警觉起来,轻轻一纵,自船上跃下,双目紧盯,缓缓靠近草丛……

“嘎嘎嘎……”几声粗噶的水鸭子叫声自草丛深处传来,一只水鸭子冲出草丛,翅膀几乎是擦着今夏脸颊飞过。

原来是它,今夏暗松口气,正欲折返回去,突然被人擒住右手,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人拽入草丛之中。

“你……大人?”

草叶噼噼啪啪没头没脑地打在她的眼睛鼻子耳朵上,她勉强才分辨出此人竟是陆绎。

“嘘……”

陆绎朝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手却未松开她的,继续往深处行去。

大约走了十来步,他才停住,拨开眼前茂密的草叶,示意今夏望去——眼前是一个残缺的木盆,不知道被谁丢弃在此处,水鸭子衔来各种树枝草茎,在木盆内垒出了自己的小窝。此时窝中有四只小小的鸟崽儿,可看见它们身上细细小小的茸毛,它们脖颈交缠,正自安眠。

一只小雏鸟在梦中张开嫩嫩的喙,打了个呵欠,继而又将头挨着其他雏鸟,甜甜睡去,月色皎洁,安详如斯。

今夏禁不住满足地轻声叹息,看见陆绎伸手要去抚摸小雏鸟,连忙把他的手拦回来。

“不能碰,你一碰,雏鸟身上就有人的气味,她爹娘就不要它了。”她压低声音,很认真地对他道。

陆绎垂目看了眼自己被她抓住的手,目中透出些许好玩:“我就轻轻地摸一摸。”

“不行,千万不能碰!”

她把他的手紧紧攥住,摇摇头。

“就一下?”他故意道。

“一下也不行!”

她听见不远处传来水鸭子焦急地嘎嘎声,应该是心系雏鸟却又不敢接近,便硬拖着陆绎原路退了出来。

待回到河滩上,她才发觉陆绎的衣袖被自己攥得不成样子,赶忙松了手,歉然道:“一时情急,大人您别见怪。”

陆绎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瞥了她一眼,并未说话,旋身跃上那条搁浅的小船,在她方才坐过的地方坐下来。

“看见那条船了么?”他指向今夏看见的那艘座船。

今夏站在船侧,点了点头:“看见了。”

“你可知晓船上的人是谁?”

“不知道……”今夏刚说完这句,忽然猛地明白,“莫非,就是京城来的那个人。”

陆绎微微一笑:“你可知,他为何要来扬州?”

“因为周显已的案子……不对,人都死了,他还来做什么;为了翟姑娘,也不对,从翟姑娘的话里听得出他压根就不在乎她。”今夏不解,“他是为了修河款来的?”

陆绎摇头:“你们才是为了修河款来的,而他不是。他是为了享受。”

“享受?”今夏愈发不解,“享受扬州的风土人情?”

“不,享受把人踩在脚下。”

陆绎淡淡道,目光冷冷地看着那艘船。

不知怎得,今夏觉得冷飕飕的,静默了片刻,才问道:“他想把谁踩在脚下?”

过了很久很久,陆绎都没有回答,久到今夏已经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冒失的问题,也不指望他会回答时,她听见了他清冷的声音。

“我。”

☆、第五十九章

今夏足足盯他看了好一会儿,想知晓他是不是在顽笑,半晌后道:“我觉得大人你多虑了,把您踩脚底下,那他肯定会被令尊削成片片的。”

“我爹爹有那么凶么?”陆绎侧头瞥她。

“凶不凶我不知晓,可是个人就得护犊子呀。你爹爹平常威风八面,怎么可能让人糟践你。”

陆绎微微一笑,他发觉今夏满口“你、你、你”,浑然忘记先前那般拘谨。

“我爹爹很威风么?”

“那当然了……”今夏双肘靠在船舷上,笑嘻嘻道,“你不知道,去年有一回,你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来了六扇门,我当时躲在后堂偷着看了几眼,就发觉外头一阵风来,起初微微荡荡,向后渺渺茫茫,那叫一个走石飞砂,凋花折柳,倒树催林……”

“这是猪八戒来了吧?”陆绎打断她。

今夏呆楞一瞬,指着他惊讶道:“大人,那可是咱们大明朝的,你怎么能看!”

“贼喊捉贼,说得就是你这样的。”陆绎挑眉,探究地看着她,“说老实话,你把这书看了几遍?”

“我身为堂堂六扇门的捕快,怎么可能看,你别套我话啊。”

“到底几遍?”

“也就……两、三遍吧……”

“嗯?”

“五、六、七八遍。”今夏谄媚一笑,“你也看过,是挺好看的吧?”

陆绎微微一笑,不答反问:“你常看的是第几回?”

“就是孙行者找二郎神帮忙的那回,行者谢了他,二郎却道:‘一则是那国王洪福齐天,二则是贤昆玉神通无量,我何功之有。’我原先并不喜二郎神,觉他听调不听宣着实矫情,但看了这回,就对他一改偏见,喜欢得很。”今夏道。

“这是六十三回,二僧荡怪闹龙宫,群圣除邪获宝贝。”

她不由惊喜道:“对对对,你记得真清楚。”

“我也来考你一考,看你记不记得。”陆绎沉吟片刻,念道,“试问禅关,参求无数,往往到头虚老。磨砖作镜,积雪为粮,迷了几多年少……”

这词今夏再熟悉不过,随即接口念道:“毛吞大海,芥纳须弥,金色头陀微笑。悟时超十地三乘,凝滞了四生六道……这是第八回开首的《苏武慢》,对不对?”她得意洋洋地摇头晃脑。

陆绎含笑:“杨捕头说你练功偷懒,原来都看杂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