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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缘(269)

香兰见床头摆着珐琅粉彩壶,伸手一摸,壶身还是温的,便轻手轻脚取了放在一旁的同套茶杯,倒了半杯,一口气灌了,又倒了半杯,刚要喝,便听袁绍仁调笑道:“好了,不说这个……我说鹰扬,你脸怎么了?让谁挠了?”

“放屁,我这是跟人比试的时候蹭的。”

“嘿嘿,蒙谁呢,昨儿个还没有,今儿就挂彩了,再说哪个大老爷们留这么长指甲,又不是兔儿爷。说罢,是哪个小妞儿抓的?铁定不是勾栏里的,那些姐儿恨不得把你供起来……难不成是你房里那位给挠的?瞧不出文文静静的竟是个爆脾气,你欺负人家啦?”

“去去去,边儿呆着去,都告诉你了是比试时候蹭的,爱信不信。”

“哟,还急眼了,我这也是关照你,好心当成驴肝肺。你说你这个脾气,改改罢,啊,谁他妈愿意天天跟个炮仗一块儿过……我说你怎么今儿个特特把我请家来呢,敢情是这张脸见不了人。”

“嘶,我说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啊!”

“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走罢,外头练练去,好几日筋骨没疏散了。”

“你先去,我换个衣裳。”林锦楼推开门,扬高调门道:“双喜,双喜!备上热茶点心,把兵器抬出来让你们袁大爷挑。”说罢便走到旁边寝室中,刚拉开柜子取衣裳,手上一顿,反走到窗前,将幔帐撩开,只见香兰正披头散发坐在床上,抱着被子,手里还捧着半碗温茶,因睡了一觉,眼睛便愈发的肿了,跟两个桃子似的。

香兰瞪着他,心里七跳八跳,手心都凉了。方才她是仗着七分醉意撒酒疯,跟林锦楼撒了怨气和邪火,如今酒意退散,神志清醒,不由后怕上来。她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林锦楼的左颊正对着窗户,把脸上她挠的那几道血印子照得格外清楚。香兰只觉又痛快又害怕,纠结着低下头。

林锦楼挑高了眉头,把床幔挂到一旁的银钩上,伸手捏起了香兰的下巴,上下左右看了一圈,淡淡道:“行,消肿了,药膏子再涂一遍,晚上就瞧不出了。”

香兰没料到林锦楼说出这个话,瞪圆眼睛,惊诧的看了他一眼。

林锦楼点点头,收回了手,极优雅的转过身自顾自换衣裳去了。

香兰头还昏沉沉的,愣在那里,觉着自己在做梦。过一会儿林锦楼换完衣裳出去,又过一时传来“砰”一声关门响动,香兰才如梦方醒。心想这个混蛋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心里真的愧疚了?这定是不可能的,这家伙心里从没什么善恶是非,全都凭着自己喜好来。她撒泼大闹,挠了他的脸,又臭骂他一顿,那家伙定当成耻辱,心里指不定怎么恨上自己……

香兰正胡思乱想,又听推门声响,书染走了进来,手里提了个捧盒,笑道:“奶奶醒了,身上可好些了?”一面说一面将炕桌取出来摆在床上,又从捧盒里将吃食取出来,“奶奶刚回来时脸色煞白煞白,可把我们吓坏了,这会子看可精神多了。酒醉初醒只怕是没什么胃口,大爷着我给奶奶端点吃的,我想着还是用些清淡的好。”

炕桌上摆了三碟时鲜小菜,碧绿清香,一盘新蒸的小圆米糕,一碗汤。香兰此时真觉着饿了,吃了一回,书染命小丫头子撤下残席,亲手伺候香兰漱口。又取了自己的镜匣文具,给香兰梳了个头。

却听门口有“咚咚咚”脚步声,有个小男孩脆生生的喊:“爹爹!林叔父!”然后便闯了进来。

第250章 书房(二)

小孩儿不过五六岁年纪,圆滚滚一张小黑脸儿,粗粗两道浓眉,一双丹凤眼,生得极敦实,穿着亮堂堂的如意祥云衫,脖上挂着长命锁、寄名符,脚蹬虎头鞋,头上的发全光,只在当中留了一撮,剃成桃形。他兴冲冲闯进来,见着香兰不由一怔,遂停了脚步,“噌”一下红了脸,羞涩得转头就跑。

书染却笑了,一下捉住小孩的胳膊,弯下腰道:“德哥儿往哪去?”

小孩一边挣扎一边道:“放手放手,说你呢,我不知道这屋里有别人呀。”

正说着,奶娘便进了屋,一见香兰,便知是个有些颇体面的妇人,忙告罪道:“是我们家哥儿唐突了,请奶奶原谅则个。”

香兰忙道:“不妨事。”说着去看书染。

书染笑道:“这是永昌侯小儿子,都叫德哥儿。”又对奶娘道,“这是我们大爷房里的姨奶奶。”

奶娘早听说林锦楼有个爱妾,跟旁的比截然不同,便知道这位就是了,连忙又请安,又一把拉了德哥儿让他行礼。

香兰上前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让他坐在床沿上,即命书染调杯果子露来,又打发去端果子糕饼。德哥儿先有些拘束,吃了两粒香兰给的两块松子糖便活络起来,伸手去抓桌上的糕吃。香兰忙拦住他,拿了手巾给他擦手,又逗问他姓什名谁,多大年纪等。

德哥儿便道:“我叫袁承德,六岁了。”偷偷看了香兰一眼,又道,“我爹说我名字出自《汉书?礼乐志》‘诏抚成师,武臣承德’,我爹说我出生那年他正在关外打仗,我娘说‘武臣承德’的意思是武将蒙受恩德便可免于征战,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儿,结果我爹果然平平安安回来了。”又把眼前的糕递到香兰跟前道:“姐姐你也吃。”又要让书染吃。见香兰前头的杯子空了,便直起身伸着圆滚滚的小胳膊去提壶给香兰添茶。

香兰不觉笑了起来,看德哥儿虎头虎脑,天真懂事的,不由喜欢,连先前一肚子的委屈也散了,掏出帕子把他嘴边的点心渣抹了,含笑说:“你吃罢,我们还有呢。”

德哥儿扭捏了下,到底让香兰帮他擦了嘴,扭着脑袋喃喃道:“我都男子汉了,我自己会擦嘴呢。”又偷偷看了香兰一眼,道,“我去找我爹了,一会儿再来。”往口里塞了两块糕,便下了床蹦蹦跳跳去了。

香兰笑道:“这孩子好生敦厚。”想起方才德哥儿说自己名字的由来,便叹道,“袁大爷跟他亡故的妻子到真是恩爱了。”

书染正拿了托盘收拾炕桌上的瓜子点心,闻言笑道:“德哥儿口里头叫‘娘’的可不是袁大爷的妻子,是他养的外室,听说原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极显赫的,后来全家落了罪,父母兄弟姊妹全没了,因生得好,就给了袁家,一直伺候袁大爷的叔母,虽说是奴籍,可锦衣玉食的,倒也没受大罪,生得美貌温柔,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后来袁大爷一眼相中了她,几次三番求娶做二房。原配不免嫉妒,拦着不让娶,后来袁大爷也不知怎么的,到底纳了德哥儿生母,只养在外头,也是几年无嗣,后来生了德哥儿才一年,那女人就撒手闭眼,唉,也是个没福的。”

香兰亦怅然道:“只是可怜这孩子了。”

书染道:“袁大爷对这孩子宠爱得紧,许是小小年纪没了生母,就更怜爱些,亲自教书写弓马,连出门应酬都常带在身边。”

香兰道:“德哥儿也是招人疼的,小小年纪就这样懂事。”不自觉想起他那张圆圆小黑脸儿上的丹凤眼,像极她小妹沈嘉莲。前世她和嘉莲两姊妹生得极像,气质相若,唯有眼睛生得不同,她一双杏眼,酷肖母亲;嘉莲则生了一双丹凤眼,酷似其父。如今这小孩儿也生得这样一双眼,令她观之可亲。

香兰看着窗外。当初沈家落难,嘉莲方才十岁,同母亲一并落入教坊司,当晚二人便自尽身亡。她得知消息时,正是发配刚刚启程,连祭奠都不能做。她方才看着德哥儿那双眼,觉着仿佛嘉莲又活过来似的,当初妹妹也这般乖巧懂事,跟在她身后,连她梳什么头,扎什么花儿,言谈举止都要学一学,把她写过字的字都拿走了跟着临一临,仿佛她长了条小尾巴。如今回首,真个儿是往日依稀浑似梦,都随风雨到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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