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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缘(312)

说到此处,袁绍仁说不下去,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她说,‘我原是清清白白光明磊落的人,为了你,把自己磨磋到这样不堪的境地,纵我算计过人,也是你们逼的,可我自问没做过推人陷害这等下作的事,你既不信我,我便以死明志。’说完这话抽出墙上的剑就抹了脖子。”

风乍起,天上阴云密布,似是要下雨了,传来滚滚雷声。那风犹带热意,却吹得他浑身凉透,隐隐的痛处从心底蔓出来,这是他头一遭同外人提及心中隐秘之事,过了这么久,他心里仍疼得令人浑身打颤,他提起一口气说得飞快,仿佛同这跟莲娘极神似的女子把心里这番话掏净了,便有了救赎。

袁绍仁神色木然道:“她死了,我人也跟着走了一半……后来我听她贴身婢女说起往事,方知她过得多不堪,昔日是我错待了她……卫氏自从假山上一跌便一病不起,没几年也便过世了,临死前告诉我,那天是她脚滑自己跌下来的,又说她恨我,与她有结发情,却无夫妻爱。我原本厌恶她,可瞧她那个模样,形容那样可怜,忽又可怜她。发丧出殡的时候,我看着她的灵牌,跟她说下辈子别再碰见了。”

香兰两手紧紧揪着帕子,只垂下头掩饰,强忍着泪意道:“小女子感谢侯爷坦诚相告。”静默半晌,又道:“此事天知地知,我决意不会吐露半个字。”顿了顿道,“尤其在德哥儿跟前。”

袁绍仁勉强笑了笑道:“袁某信得过姨奶奶人品。”

此时德哥儿合着两手,飞跑过来,笑嘻嘻道:“爹爹,你看,我刚捉了只蝴蝶。”说着小心翼翼打开小胖手,举着给袁绍仁看。

袁绍仁摸了摸德哥儿的头。

德哥儿又兴高采烈的跑到香兰身边举起小手给她看,忽吃惊道:“兰姨,你怎么哭了?”

香兰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微笑道:“我哪里哭了,是方才沙子吹来迷了眼。”

一语未了,便听有人道:“是么?那让爷瞧瞧。”只见林锦楼走过来,魁梧高大的身子正横在香兰与袁绍仁当中。

第281章 私心

香兰一惊,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半步,林锦楼黑着脸,先去看香兰,转过身时脸上虽已挂上了淡笑,可眼神不悦,对袁绍仁道:“方才说什么呢?”

袁绍仁不动声色道:“我正谢她这些日子照看德哥儿,姨奶奶听我要接德哥儿走,一时间心里头舍不得。”

正此时楚大鹏迎上来,笑嘻嘻道:“嗳,嗳,您二位哥哥怎么都在这儿杵着?屋里人都还等着呢……哟,这是小嫂子,这厢有礼,这厢有礼。”又换了一副形容恭恭敬敬作揖道:“方才敬赏了您的墨宝,心生赞叹仰慕之意,若非杂冗所阻,必要亲自讨教一二。”

香兰敛裙屈膝道:“楚公子言重了,不胜惭愧之情。”

楚大鹏又去拉袁绍仁道:“袁兄,快回席上去,方才还有几人问起来,都在找您呢。”说完一把将德哥儿举了起来,笑道:“你这小子,又沉了,走喽!”

德哥儿咯咯直笑,楚大鹏另一手挽了袁绍仁的手臂,回过身对香兰道:“小嫂子,在下先告辞。”言罢拽着袁绍仁去了。

三人到了回廊上,楚大鹏招手把自己小厮唤过来,命他带着德哥儿去玩,皱着眉道:“老袁,你行事一向有分寸,今儿是怎么了?跑去见林锦楼房里的那个?虽说还有德哥儿和丫鬟,可也不该这样行事。我跟林霸王从那儿经过正好瞧见,你没看他那脸色,跟黑面神似的,一见着你俩在那儿站着,拔腿就冲过去了。我都怕他翻脸,不顾兄弟多年的情分。”

袁绍仁长长叹了一口气,并不说话。

楚大鹏拍拍袁绍仁的手臂道:“行了,脸别皱得跟酸梅干似的,不就个女人么,陈香兰确是才艺双全,可这样的天底下仔细找找,也未尝找不出来几个,你别见了她就俩眼冒光了。”

袁绍仁一瞪眼道:“你说得这是什么话!什么两眼冒光?我待她一向敬重,你可别度君子之腹!”

楚大鹏伸手揽住袁绍仁肩膀,笑道:“看看,说急了不是?兄弟信得过你人品,光腚就在一起的交情了。”

这一说倒把袁绍仁逗乐了,方才的愁绪也扫了一半,把楚大鹏胳膊拉开道:“谁跟你光腚的交情,你光腚的时候,爷早就进学了。”

楚大鹏笑道:“是是是,那横竖也是二十多年的交情了罢……”一面说一面扯着袁绍仁去了。

却说他三人去了,林锦楼黑桑着脸问香兰道:“方才你们说甚?”

香兰方才心肠揉碎,再无气力理睬林锦楼,垂头着头蔫蔫道:“没说什么。”转身欲走。

林锦楼拦住,皱着眉道:“你跟谁说话甩脸子呢?”

香兰低头挣开,又往前走。

林锦楼恼了:“爷还没计较你私见外男,你还在这儿别扭,你……”却见香兰两眼通红,泪水滴滴答答滚下来,满脸皆是神碎心伤,却隐忍着不哭出声。林锦楼怔住了,后半句话哽在喉咙里,声音低了两个调门,轻声问道:“你……怎么了?”伸手要去给她抹眼泪,香兰侧着头躲开,一面用袖子拭泪,一面挣开林锦楼的手,掩着面快步去了。

林锦楼怔在原地。

小鹃见香兰去了,轻轻溜到墙边上,蹑手蹑脚的悄悄往拱门里去,将要摸到门边,便听林锦楼在背后唤道:“你,过来!”

小鹃浑身一僵,垂了双肩,自叹倒霉,低眉顺眼的过去道:“大爷什么吩咐?”

林锦楼道:“方才你主子跟旁人说什么呢?”

小鹃暗道:“方才那俩人说话轻,我带着德哥儿离得远捉蝴蝶呢,光看顾那小祖宗就不够分神,生怕他撞了摔了,哪有功夫留心听他们说什么。”可口中不敢这样说,小心翼翼道:“也没说什么新奇的,就是互相问了安,袁爷赞姨奶奶的画儿,又谢她看顾德哥儿。”

林锦楼鼻子里哼了一声:“就这?蒙谁呢?她能哭成这样?你再不老实,爷这就把你提溜出去卖了。”

小鹃吓得忙跪在地上,磕头道:“不敢不敢,不敢欺瞒大爷,说得句句是真。我影影绰绰听见袁大爷说了甚‘莲娘’,应是德哥儿的亲娘,许是姨奶奶可怜德哥儿小小年纪没了亲妈,这才哭了。姨奶奶一贯心肠软,大爷也是知道的……”一面说一面偷偷往上瞥,又不敢仔细瞧。

良久,头顶上“嗯”了一声,只见立在她跟前的那双青缎朝靴迈着步子去了。直到林锦楼不见人,小鹃方才长长出一口气,只觉后背已让汗浸得湿透,瘫在地上。桂圆在门口探头探脑,见四下无人,一溜烟儿跑过来道:“小鹃姐,这大热天的,没事儿下跪玩呢?”

小鹃瞪了他一眼,道:“放屁!还不快拉你姐姐起来!”

小桂圆忙把小鹃搀扶起来,又问:“口渴不?我端盏茶给姐姐压惊?”

小鹃正在理衣裳头发,闻言道:“这还算你说了句有良心的话。”说着随桂圆到后头抄手游廊处坐了,不多时,桂圆捧了盏茶来。

小鹃吃了两口,听桂圆道:“今儿个大爷拿着姨奶奶的画儿往前头给她做脸去了,也不知姜家那头会如何,这几日府里仆妇差役常凑一起叽叽咕咕的,可见了我又散开。”

小鹃冷笑道:“他们那群人嚼什么姑奶奶想想都知道。一个个见风使舵的东西,烂了他们的舌头。”又对桂圆道,“如今姜家一来,府里上上下下人心浮动,都盯着咱们瞧呢,可不准行错招,再给奶奶生事。”

桂圆道:“这个自然。”又道:“我方才看陆爷招呼小厮给梦芳院那头送信儿去了,许就是说大爷给姨奶奶做脸的事。”

小鹃一怔,又苦笑着摇摇头,说:“奶奶这个境地,有时我瞧着都替她腌心,可偏偏什么都做不得。奶奶说姜家看着绵软,也并非好拿捏的。我瞅着,八成要生出动静了。”说着扭头,眼睛朝梦芳院方向望去,天际传来隆隆雷声,大雨瓢泼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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