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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缘(314)

秦氏斩钉截铁道:“姨老太太,陈香兰与我林家有恩,此人容得下要容,容不下也得容,倘若实在容不下,婚事不提也罢。”

姜母吃一惊,朝秦氏望去,秦氏亦半眯了眼回视。空中一道闪电划过,照得屋中雪亮,二人目光你来我往,姜母终颓然下来,神色憔悴,目光诚挚,看着秦氏道:“外甥媳妇,你也是有女儿的,将心比心,该知道我们心头滋味。”说着去拉姜曦云的小手,让她站起来,“我这个孙女,容貌,性子、品格都是一等一的,我有时候宁肯自己死了,都怕委屈了她。”

姜曦云双目中盈满了泪,哽咽唤了一声:“祖母……”

这一番话说得诚恳,兼之姜母神色颓靡,形容衰弱,秦氏心也软了,叹口气去握姜母的手,道:“姨老太太放心,我们素来知好歹,倘若结两姓之好,必不会亏待了曦丫头,家里也绝不容许楼哥儿由着性子胡闹,这两日就叫陈香兰从正房里搬出去,日后样样比照妾室的例,不再逾越分毫。”顿了顿又道,“我已去信给家里,择日请官媒登门。”

姜母听了这话,心下满意,小妾过了门可腾出手再去收拾,如今秦氏有这样的态度便够了,脸上也有了些光彩,微微含笑。

姜曦云静静站在一旁,这算……林家让步了么?为何她心里仍堵成一团?林家掐准了她家上赶着嫁女的软肋,硬让她把陈香兰容下来,那个美貌温柔,才华横溢的小妾,林锦楼满心满眼里瞧着都是那个女人。

她头一遭觉得软弱无力,林锦楼极难驾驭,陈香兰除了一个出身,色色都不逊于她……她一生亦抱着才子佳人鸳鸯梦,盼着求个有情郎,心心相印,夫妻和乐……姜曦云胸膛里热得火烧火燎,整个人仿佛陷在泥沼里,待秦氏走后,她颓然坐在姜母身边,怔怔落下泪来。

话说香兰,回到畅春堂,屏退丫鬟独自回到房里,先落了一场泪。当下林东绣带着丫鬟来了,瞧见丫鬟皆站在卧室门口,探头往里看,因问道:“都杵这儿做什么?”

雪凝迟疑道:“奶奶哭着回来,自己在屋里,还不让人进去。”

画扇道:“中饭还没吃呢。”

正说着,灵清和灵素抬着炕桌来了,上面摆着几道菜。灵清道:“都热了两遍了,可不兴不吃东西。”

林东绣道:“罢了,把炕桌搭进去罢,我跟香兰一起用些。”说着先进了屋。

香兰两眼已肿成核桃,鼻子尖儿也红红的,见林东绣进来,连忙用帕子把泪擦了,哑着嗓子道:“四姑娘怎么来了?”

林东绣吓一跳,道:“哎哟,怎么哭成这样?谁那么大胆,给你气受?”又挨过去问道:“大哥哥欺负你了?”

香兰勉强笑了笑,只张罗二灵将炕桌搭到碧纱橱里的大炕上。

林东绣命丫鬟道:“蔷薇,回我那儿把那两坛子上好的酒取来。”又拉着香兰坐到炕上道,“一醉解千愁,咱们俩还不曾好好喝过呢。”

原来这林东绣也憋着气,方才回去,夏姑姑训斥她在诗社上举止“有违闺秀之仪”,“争闲气斗口舌,绝非贞静贵人,市井泼妇做派”等言,林东绣心里不舒坦,偏又寻不出一句反驳之言,只好耷拉着脑袋听了半天训,不免胸闷气短的,跑出来散闷,一路行到香兰这里,欲对着香兰吐吐苦水。

香兰正是心事重重,闷闷的在炕桌边坐了。林东绣倒也不客气,往桌上瞧了瞧菜色,又点了几个自己爱吃的,命畅春堂的小厨房去做,道:“早就听说大哥哥这儿的厨子有手艺,还没怎么尝过呢。”当下蔷薇等人取了酒来,热热的筛了一壶,画扇在一旁斟酒,林东绣把酒盅举起来道:“我敬你一杯。”

香兰举起杯同她碰了碰,仰脖一饮而尽。那酒绝非果酒、黄酒等绵柔之物,又辛又辣又冽,香兰只觉火辣辣一团顺着喉咙烧到心里,极其难过,却有种说不出的痛快。林东绣吐了吐舌道:“我的娘,这样难喝的酒,怎会有人当成好物。”见香兰又给自己满上一杯,连忙拦住道:“不中用,待会儿你吃醉了,大哥可饶不了我。”

香兰将她手推开道:“今儿咱俩不就为了痛快一回么?四姑娘都把酒带来了,又何必婆婆妈妈的。”言罢又亲手给林东绣倒上,把丫鬟皆屏退了。

林东绣叹口气道:“也罢。”举起杯同香兰一碰,皱着眉饮了,只觉心突突直跳,脸已经红了,夹了一筷子菜,忽笑了起来,道:“这在三年前,谁想得到我会给你敬酒呢?当初你不过就是个怯怯懦懦的小丫头,曹丽环伸手就打你脸的,动辄呵斥,呼来唤去,如今你满身绫罗绸缎,穿金戴银的跟主子们论交情,她早就不知道沦落到什么地方当野鬼去了,可叹可叹,你说这个造化呀……”

“绫罗绸缎,穿金戴银就是好日子么?四姑娘,我心里一直跟明镜儿似的,如今我这风光都在皮儿上,什么跟主子论交,其实还是个玩意儿奴才,赶明儿个落魄了,兴许还不如那个野鬼呢。”

“啧,你就这点儿不招人疼,旁人夸你,你全盘接下来便是了,过着今儿想明天,照这么想下去,再过几十年,你我还都一抔黄土呢,累不累得慌呀。”

“想与不想,事情都那个样儿,又不是蒙上眼睛当瞎子似的过日子,这些就避得过去的,只怕贪了眼前欢,日后的下场更不堪……好好,我不说了,咱们吃酒。”

两人吃了些菜,又碰了一杯。

林东绣酒气上涌,话愈发多起来:“原先我不大瞧得上你,不过就是个丫头,脖子梗得比谁都硬,看着驯服,骨子里一副清高模样,好几遭还给我没脸,恨得让人牙根疼。这二年眼瞅着,你比原先柔和多了,细细处下去,倒觉着你是个好的,不是那等捧着笑脸,背地里藏奸的人。”

香兰勾了勾嘴角,把酒杯举起来道:“先前有得罪之处,敬这杯酒给四姑娘赔罪。”

林东绣吃了一口酒,又道:“我知你心里为何不痛快,不就因为姜家么?你想开些,大哥哥迟早要娶亲,姜曦云不是省油的灯,可太太和大哥到底还会对你维护一二。日后你受了委屈,来找我也使得,你救了我一命,又待我好,我心里有数。”

林东绣说话的功夫,香兰已灌了好几杯,睁着醉眼对林东绣道:“日后四姑娘便是永昌侯夫人,四姑娘求仁得仁,只是永昌侯年长,妻妾成群,又有庶长子,四姑娘真不介怀?倘若寻一个年纪相仿的读书人……”

林东绣冷笑道:“我是不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倘若这门亲事十全十美,又怎会轮得到我?我图的便是荣华富贵一世安稳,倒也不觉自己受多大的委屈。”

香兰用力点着发沉的脑袋,抚掌赞叹道:“四姑娘,你说这番话,我倒真真儿是敬佩你了……”

林东绣见香兰满面通红,舌头短了,连忙又拦住道:“别再喝了,让丫鬟端碗醒酒汤来,回头我真跟大哥哥没法交代。”

香兰又把酒杯夺回来,咯咯笑道:“同他交代什么?我小心翼翼活到这个地步,好容易痛快一回,又要同谁交代!”一行笑,眼泪一行掉下来,又哽咽道,“我那命苦的傻妹妹……贪了眼前欢,瞧瞧是什么下场,如今沦落到什么地方做了野鬼……呜呜呜……”

林东绣皱眉道:“什么?妹妹?哪儿来的妹妹?”踉踉跄跄下地,去推香兰道:“不成了,你真吃醉了。”赶忙命丫鬟将酒撤了,再端醒酒汤来。

此时林锦楼从前头散了宾客回来,一进门便瞧见香兰抱着酒壶还要喝,林东绣和丫鬟们正在一旁哄劝,林锦楼登时就黑了脸,道:“干什么呢?”

丫鬟们吓得不敢动,林东绣道:“我同香兰吃了点酒,不成想她不胜酒力醉了……”

林锦楼上前一把拉起香兰,看着她酡红的脸和浑身酒气,皱着眉道:“醒酒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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