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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缘(343)

他似是听见香兰松了一口气,哽咽着说了句:“菩萨保佑。”他攒了全身的气力拉香兰躺下。她太累了,竟无法抵抗,只听林锦楼声音沙哑道:“事已如此,多想无益,生死有命罢。”顿了顿道,“睡一会儿,你今儿个吃了好多苦,我……”手在香兰的肩膀上捏了捏,便说不下去了,艰难的挪了挪身子,将香兰包在他身上的斗篷里。香兰小心将衣裳盖在她二人身上,将薄毯蒙在二人脸上,此时林锦楼的手却捂住她的耳朵,低声道:“睡罢,爷守一个时辰,再换你。”香兰咕哝着应了一声,刚闭上眼睛便睡了过去。

林锦楼将盖在脸上的毯子拉下来,仰面看着天空,只见头顶的芦苇一摇一晃,那天边的月也时隐时现,两耳不闻厮杀声,这小小的芦苇荡仿佛就是整个天地。他浑身难过,疼得睡不着,不如让香兰好生歇一歇。他低头看了看把头埋在他腋下的女人,他自诩阅人无数,眼力过人,却看不透这个香兰。在林家的大宅门里呆着,他像熬鹰似的一点点磨她身上的锐气傲气,她从张牙舞爪慢慢沉默下来,可骨子里始终一股倔劲儿,渐渐地,这点子倔劲儿也消融不见,仿佛什么苦、什么委屈都能吞下去。可她在静默里逐渐变得和往昔不一样,倔强和傲气皆化为不见,可整个人沉凝圆融下来,在这样连番变故的风雪寒夜,竟是她一手撑起他半条命,竟然比男人还要勇毅坚韧。

林锦楼就这样睁着眼望着天,不知在想些什么,定定的出神。

天际泛起鱼肚白,林锦楼将香兰唤醒。香兰坐起来用力揉了揉眼,将腰上的锦囊解下,拉开从中取出一块已不成形的点心,去推林锦楼道:“大爷,吃些东西再睡罢。”说着把点心举到他唇边,林锦楼闭着眼咬了一口,嚼得极慢极慢,似是忍着恶心将点心吞下去,虚弱道:“他娘的,又干又硬,甜得腻得慌,比隔夜的干馒头还难吃。”

香兰道:“天这样冷,吃甜的好些,多吃几口罢。”

林锦楼皱着眉再咬了一口,缓缓咽下,睁开眼道:“哪儿来的点心,你也吃……”他看到香兰的脸登时呆住,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儿,问道:“疼么?”

香兰一怔,摸了摸脸,方才觉出脸已经肿了,这一碰疼得如针扎一般,恍然想起昨夜她挨了那高瘦男子一记,只是当时只顾慌乱,又天寒地冻,这半面脸早已没了知觉。她摇摇头道:“不疼。”

林锦楼刚欲说话,忽地举起弩箭,眼睛直勾勾盯着身侧的芦苇荡,那芦苇荡中,忽然现出了赵月婵的脸。她头发蓬乱,裹了一件披风,形容狼狈凄惨,全然不复当初浓妆艳抹的妩媚之色,却仍难掩一张国色天香的俏脸,唯有眼睛红肿,脸上神情冰冷,嘴唇冻得发白,有一股子说不出的绝望。

林锦楼一怔,皱起眉,奇道:“赵月婵?”

赵月婵静静道:“是我。”顿了顿道,“可见造化弄人,想不到竟在此处遇着故人了。昨夜我就瞧出是你们。”

林锦楼问香兰道:“她怎会在这里?”

香兰小声道:“昨夜有人抢了他们的车马,她哥哥死了,她……”她看了赵月婵一眼,含糊着未说下去。

赵月婵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老娘好得很!好得很!”她笑了几声,却难掩哽咽,忽一行哭一行骂道:“老娘怕甚!老娘怕甚!至多不过当老娘嫖了男人罢了……呸!畜生,都是畜生!……欺负我的,欠了我的,我百倍千倍讨回来!呸!畜生!统统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死无葬身之地!”她哭着骂着,间或咯咯笑起来,哭得愈发厉害。

林锦楼似是明白了,沉默半晌,方才平静道:“芙蓉是怎么没的,你心里清楚得很,这是你的报应。”

赵月婵浑身一震,脸上挂着泪,前仰后合笑了几声,仿佛疯子一般,问林锦楼道:“如今你可满意了?”

林锦楼不语,将手上的弩箭收了回来,侧过脸不再理她。

赵月婵用手捂住脸,哭声最终变为呜咽,浑身颤抖,哭声似断似续,低不可闻了。

香兰叹了一口气。她厌恶赵月婵入骨,从未想过报复,再见此人只想远远躲开,可如今她这番形容,香兰忽觉自己的心软了一块,只觉赵月婵又可恨又可怜又可悲。

赵月婵哭了一回,忽抹了一把脸,盯着香兰手上的点心,哑着嗓子道:“能不能……给我点吃的……我……”

香兰没有犹豫,从锦囊里拿了块点心递与她。林锦楼拧起眉,如今情势未明,他们还不知在这里困多久,每一口干粮都珍贵如珠。此时香兰已低下头,将剩的半块点心喂到林锦楼口中,林锦楼盯着香兰的脸,终究什么都没说,却轻轻捏了捏香兰的手。

赵月婵拿着点心半晌未吭声,仿佛说了一句什么道谢,只是这声音太微弱,夹在西北风里转了转便消逝了。

林锦楼吃了点心,实在撑不住便沉沉睡去。香兰重新为林锦楼上了药膏,只见他两肩上伤口已不再流血,胸口的箭伤却极重,着实令人担忧。

赵月婵背对着他二人坐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彼此间皆无话可说。

第306章 狰狞(六)

此时已天光大亮,天色依旧阴沉,风声渐悄。

林锦楼昏睡不醒,赵月婵亦沉静不语,时不时传来几声咳嗽。

香兰把斗篷裹得愈发紧些,半睡半醒的打了个盹,忽听不远处传来喊杀声,她一激灵起来,忙不迭四下张望。只见山脚下正有官兵在厮杀,一伙人且战且退,离芦苇荡越来越近,另一伙则穷追不舍。香兰辨不清来者是敌是友,只觉得一阵哆嗦,唯有紧紧握着弩箭,守在林锦楼身侧。

赵月婵满面惊恐,浑身瑟瑟发抖,拼命往后退将身形隐在芦苇丛中。

嗖嗖!

羽箭袭来,却因风力之故,偏射到芦苇丛中。香兰吃一惊,连忙趴下,却听见身后一声尖叫,紧接着传来“噗通”一声,似是赵月婵落了水。

幸而厮杀双方战况激烈,皆未发觉此处动静。

香兰只听得水中不断扑腾的声音,间或微弱的喊一声“救命”。她连忙起身过去,只见河面上早已结冰,河岸却未冻牢靠,赵月婵正是砸破薄冰落入河之中,唯右手揪住岸上芦苇,面如金箔,嘴唇无一丝血色,却怎么也挣不上岸,却拼命挣扎,一团血色从河水中荡开。

赵月婵看到香兰,脸上流露出浓浓的恐惧与哀求之色,抖着嘴唇道:“救,救命……求你……”

香兰没犹豫,立刻拉住赵月婵的手腕,拼命向岸上拖,她又冷又饿,本就没多少气力了,只能咬紧牙关,拼全力将她拉上岸来,又架住她双臂,往后又拖了一段,终于精疲力竭,不由瘫倒下来,仰面对着天空大口喘气。

赵月婵面色惨白,已露出青灰之色,亦大口喘息,她浑身上下几乎湿透,冷风一吹,冻得浑身蜷缩,颤抖不止,左臂被箭刺破,血流不住。

香兰勉力爬起来,上前去解赵月婵的湿衣裳,费力将她衣裳脱下,因再无干衣与她穿,便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来裹在她身上,又将药粉洒在她伤口上止血。

两人都已无一丝气力,双双瘫倒在地,耳边传来的喊杀声亦模糊起来。

良久,赵月婵挣扎着起身,对香兰勉强道:“多,多谢……多谢你救我……”

香兰侧过头看了赵月婵一眼,又扭头望着天,道:“你不必谢我,只是我良心过不去罢了,况你虽为人可恶,可你祖父平生重义轻利,忧患疾苦,因直言遭受横祸,我心里敬重,救你多半也是看他的面子。”

赵月婵喘息不语,咳嗽了几声方哆嗦道:“你一个……一个奴才下人出身的,竟也……整那些穷酸文人的调调……”

香兰扭头看了看赵月婵,道:“你觉着这一生做主子很高贵么?兴许下一世,你还不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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