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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喜欢我的钱(143)

作者: 生姜太郎 阅读记录

季博文半眯着眼,蒲扇一下下地拍在胸前:“处对象是两个人处,光你一个人犟有什么用,他也陪你犟?他能受得了?”

季时风微微蹙眉,反驳道:“他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这不是脆不脆弱的事儿,”季博文说道,“你是能吃得苦都吃遍了,挨我打、被我呲,对你来说那都不算事儿,你当然扛得住。那他呢?人家是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别说吃苦了,怕是跤都没跌过,他能扛得住?他能扛几天?”

季时风的指尖在陶瓷碗面上一点点收紧:“我相信他。”

“你也别和我犟嘴,你站在他的位置上想想,”季博文睁开眼,望着半是明亮半是昏暗的天空,轻叹了一口气,“一夜之间,家里破产了、爹住院了、少爷日子没了、从豪宅搬进城中村了,搁谁身上谁受得了?他现在还能成天上学放学,动不动还给我发几条笑话,我都佩服他。”

“我说了,”季时风看着碗里的米粒,“他很坚强的。”

“但一个人同时能扛多少事儿?”季博文话锋一转,言辞中透着几分犀利,“就好比他左边肩膀扛着他家里,右边肩膀扛着个你,现在他遭不住了,两端总得撂下一头,要你是他,你撂哪一头?”

季时风听见从心口传来“怦——怦——怦——”的跳动声,他知道这是自己在害怕。

“我不撂,”季时风咬了咬后槽牙,“我两头都扛得住。”

季博文摇了摇头,缓缓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蒲扇拍了拍孙子后背:“孙啊,爷还是那句话,你八岁那会儿也是个只知道哭鼻子的小毛孩儿,你也是用了十年才长到现在这软硬不吃、刀枪不入的样子。你要是再给他十年,他也能扛住,但他现在,恐怕不行。”

说完,季博文抱起小路毛,转身朝屋里走去:“走喽毛儿,爷给你开个罐头吃,让你哥自个儿好好想想。”

院子里,季时风捧着饭碗,干坐了不晓得多长时间。

直到远方最后一丝天光也湮灭,一轮明月不知何时高悬在天际,他的手机也没有响过一次。

如果说季时风还有什么害怕的,那就是“被抛弃。”

对他而言,父亲的意外离世是一种抛弃,母亲的不告而别更是缠绕了他数十年的梦魇。

他的倒霉蛋也会抛弃他吗?

季时风压下舌根泛起的苦涩,拿起手机,打开和“倒霉蛋”的聊天框,一字一字地输入——

“路大富,你答应过的,不能不要我。”

指尖刚要按下“发送键”,季时风僵住了。

十秒后,他又一字一字地删掉了这句没发出的话。

即使是再害怕,季时风也不舍得逼路辞,半点也不舍得。

·

路辞那边,一家人一道去接路祖康出院。

路祖康瘦了很多,也老了许多。

原来微微凸起的啤酒肚没有了,脸颊凹陷、颧骨突起,从前合身的上衣套在身上,瞬间空了不少;少了定期的亮发护理,他两鬓显出些斑白,由于消瘦而显得眼窝变深,更是为他添了几分老态。

先前他一直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不太看得出变化,此时他换上自己的衣服,下了床,一下就显出了苍老。

路辞几乎是看到他就红了眼圈,默默背过身去揉了揉眼睛,路易见状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出息点儿。

“回家了回家了,”林咏梅给路祖康拍拍衣领,笑着说,“一家人这下整整齐齐了,比什么都强。”

路祖康一言不发。

“今天咱也奢侈一把,打个车回去,”林咏梅说,“大宝儿,你叫辆车。”

“好咧,我马上叫。”路易打开网约车软件。

医院叫车快,路易块头最大,坐在副驾驶,其他四个人挤在后边。

“师傅,碧水花园。”路辞上了车后脱口而出。

所有人都愣了一愣,路易连忙改口:“师傅,我们去五鹿街。”

“你俩这一个东边一个西边,”师傅问,“到底去哪儿啊?”

“去五鹿街。”路易说。

路辞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从后视镜里瞥了眼路祖康,他爸爸靠着椅背,问林咏梅:“五鹿街是哪儿?”

林咏梅拍拍他的手背:“咱们新家,我看了好几处才选的,房子是旧了点,胜在离公交站近,离两个学校距离也都差不多,几个孩子上学方便。”

路祖康仿佛才反应过来,原来碧水花园那个家已经没了,片刻后,他缓慢地点了点头。

·

路祖康一路都很沉默,他不说话,几个孩子也不敢说话,只有林咏梅偶尔用温和的声音,让他看窗外都有什么。

回到了五鹿街的出租屋,路祖康看着这个逼仄简陋的新家,站在门边又是怔愣许久。

“开饭了,”林咏梅笑着端出一个砂锅,“今天你出院,咱们吃顿好的,我煲了鸽子汤。”

“我下午吃得多,不饿,你们先吃。”路祖康一只手捂着胃,弯腰脱了鞋,佝偻着进了房间。

方牧正在布筷子,见状有些不知所措,轻声问:“我去叫路叔叔吧?”

“不用,”林咏梅若无其事地说,“让他休息吧,我给他留一碗就行,我们吃我们的。”

路辞坐在桌边,看着始终面带笑容的妈妈,他知道妈妈一定很累,但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又一次想到了课堂上那个噩梦,他妈妈手里的那把刀子,是他亲手递出去的。

·

家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路祖康出院之后,整天整天地躺在床上,不出门走动,手机不开机,甚至连窗帘都不拉开。

到了吃饭的点儿,他也不愿意和家人一起,都是等他们吃完了,各自回屋了,他才出来吃两口。

路祖康变得沉默寡言,路辞好几次进他房间,想方设法地找话题和他聊天,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给儿子回应,不再调侃路辞“今儿又犯什么病了”,只是靠在床头,偶尔答应一声。

路辞有时候觉得房间里的这个爸爸不是真的爸爸,是个毫无生气的假人,这样的念头让他感到无比恐慌。

有天早晨,他擅自拉开窗帘,想让路祖康晒晒太阳,阳光猛地倾泄进房间的一刹那,路祖康居然浑身发抖,怒吼道:“拉上!”

路辞着实吓着了,站在窗边忘记了动弹。

“我叫你拉上!”路祖康冲下床,拽着窗帘用力拉上,“哗”一声之后,不到十平方的小房间被昏暗再度占据。

他眼窝深陷,因此眼球显得有些凸起,暴怒的样子让他的面目看起来有几分狰狞可怖。

路辞手指打着颤,轻声叫道:“爸……”

这微弱的一声呼唤仿佛唤醒了路祖康,他浑身一震,继而转过身,缓缓上了床,盖上被子,侧身背对着路辞:“出去吧,上学别迟到。”

爸爸变成了一个路辞不认识的人,妈妈也仿佛成了陌生人。

从前,路辞和林咏梅无话不谈,现在却变得无话可说,更准确地讲,是路辞不敢和林咏梅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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