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修旧你(11)
187.
裴子津的生母在生下他以后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年，最后跳楼自杀。
当年他四岁，被保姆抱着追到窗边往下看，看到妈妈躺在玫瑰一样的红色形状上。
一年后，裴昌达再娶。
两年后，裴子明出生。
他渐渐长大，控制不住自己痛苦怪异乱砸东西，终于沦为了一个无人问津的小疯子。
他痛恨一切，尤其是那个他阴冷黑暗人生的另一面——活在温暖光亮里的裴子明。
188.
到了江边，栏杆很低，高度只到小腿。
裴子津把涂小安从车上拽下，举着手//枪一路把他逼到了江边。
小陈坐在车里，平静地看着这一切，表情麻木得和平日里热情洋溢的他判若两人。
涂小安垂眼望着这块水面很窄、水流很慢的江域，语气淡淡道：“你也知道，他失忆了，和我一起在面馆生活的日子到现在都还没想起来，我不一定是他最在乎的。”
“他不在乎你？少他妈骗人。”裴子津冷笑一声，“天天给你送吃送喝，小陈不瞎不傻。”
涂小安转过身，就见裴子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皮封笔记本，狠狠扔在地上，“他放在车上的这东西我们都看过了，他爱死你了。”
189.
涂小安慢慢蹲下身，捡起那个不大但很厚的笔记本，拍拍上面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打开，完全不在意正抵在自己头顶的黑洞洞的枪。
本子上密密麻麻地记着裴亮和涂小安的事。
190.
【我是裴亮。
我很爱涂小安。
我吃面条喜欢加麻油和醋。
我对他的爱称是小兔，他喜欢我这样叫他。
有狗叫声我会帮他捂耳朵，他怕狗叫。
他坐地铁喜欢坐在最边上的位置。
我很会换灯泡，他教的。
我是在一个冬天的夜里第一次吻了他，在那之前我亲过他的手背，都是在面馆后厨。
我们之前有一条小狗，名字就叫小狗。
小狗去世了，埋在小院里的槐树下，找个时间在那里种点花。
我们以前会把废纸箱攒起来送给街上收废品的奶奶。
他喜欢吃甜的酸的辣的，不喜欢吃苦的。
他不喜欢冰美式，给他点拿铁或卡布奇诺。
他不喜欢吃茄子和韭菜。
他喜欢牛肉馅的包子，不喜欢油条。
他喝豆浆不加糖。
他喜欢吃柚子，但是不喜欢剥，我可以派上用场了。
他紧张的时候会咬下嘴唇，别让他紧张。
要好好照顾他，不要让他照顾我。
我爱涂小安，我好爱他。
……
他还没回答我，没有裴亮的话会不会爱上我。】
191.
涂小安合起本子，站起身来，冲裴子津笑笑，“他这么值得爱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恨他呢。”
“你他妈懂什么？！”裴子津双手握着枪，情绪突然失控，“所有人都爱他！凭什么？那我算什么？”
“我不相信你是恶人，你只是病了。”涂小安平静地看着他，“你拆散了我和裴亮，害死了我们的小狗，我不怪你了。因为裴子明回来了，他依然爱我。”
“闭嘴！”裴子津大吼道，所有的斯文都崩塌了。
涂小安并不怕他，自顾自继续说道：
“我祝你有朝一日痊愈，放下没用的恨意，发现这世上其实有人爱你。比如起初不舍得送你去精神病院的你爸，还有今天陪你绑我过来的陈哥。”
192.
涂小安后退两步，“告诉裴子明，灯泡坏掉那天他问题的答案是，会。”
裴子津瞪着他，“我凭什么帮你传话？”
“无所谓，你随意。”涂小安笑，“我怕我不能亲口告诉他，让他猜上一辈子不太好。”
说完这句，不等裴子津答话，他张开双臂，仰躺坠落进了深不可测的江水里。
裴子明的笔记本从他松动的掌心里掉落，落在栏杆旁，又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193.
裴子明急匆匆赶到江边，从车上跳下，就见裴子津正举着把枪站在江边发愣。
裴子津还没回过神来，手中的枪就被身后突然出现的裴子明一把夺过，甩进了江里。
他低下头看看空荡荡的双手，突然笑了，“无所谓，反正我早就不想杀你了，不然也不会让小陈在你身边观察这么久。本来还想想办法搞垮你的裴氏的，意外发现你更爱这小子。”
裴子明扯起他的衣领，咬着牙问：“涂小安呢？”
“活遭罪才痛苦呢，让你也体验体验。”裴子津的视线飘向他身后的江面，扯着嘴角笑，“他啊，和我的枪一起掉下去咯。”
194.
“少他妈放屁！”裴子明大吼道，拳头攥得咯咯响，额角青筋跳动，“我再问一遍，涂小安人呢？！”
“不信啊？”裴子津笑得更加猖狂，“他跳下去之前还让我传话呢，说灯泡坏掉那天你问题的答案是会。”
裴子明忽然一阵无力，松开了手。
195.
“小兔，你说，要是没有裴亮这回事，你会爱上我吗？”
“会。”
你总会选择我，我总会走向你。
我们会相爱这件事，殊途同归，毋庸置疑。
196.
身后警笛大作，逐渐靠近，层层包围住他们。
裴子明在追来的路上就报了警。
裴子津站在冷冽的江风里没动，笑得更大声。
“老子绑我去精神病院，弟弟抓我去警察局，太有趣了，真他妈的太有趣了！”
197.
裴子明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脑袋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进去。
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席卷了他的全身，像无数根钢钉暴力锤进他的心脏。
明明毫发无伤，他却疼得要死。
198.
“裴子明！”
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叫喊声，只是听起来有些遥远。
裴子明循声猛地回身，一眼便望见，远处的岸边上站着涂小安。
湿漉漉的，好端端的。
正在朝着他奋力挥手。
涂小安刚游上岸，听见岸上传来嘹亮密集的警笛声，这才敢放声大喊。
裴子明也朝他挥手，“等着我！我下去接你！”
199.
裴子明的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只是他话音未落，脑后忽然传来钝痛。
第一记还未来得及痛遍每根神经，又重重落下第二记。
然后便是警察四面八方冲过来把身后的行凶者按倒在地的嘈杂声音。
200.
裴子明的每辆车上都备了一个临时修理用的小工具箱，里面装着的工具包括一把小羊角锤。小陈对此了如指掌。
听见警笛声由远及近，眼见着心爱的人又要狼狈收场，一直冷眼旁观这一切的小陈慢慢拉开车门，沉默着走到后备箱，取出了羊角锤。
201.
他几步走过去，对着平日里对自己温厚以待的老板落下了第一锤。
裴子津愣了一下，随即拿了过来，对着自己的弟弟砸下了第二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