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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明(167)

就在文哥儿愣神的功夫,谢迁已经慢悠悠把他学着靳贵写的“对面落笔”诗给大伙诵读了一遍。

本来就是小孩子写的诗,没什么佶屈聱牙的词儿,读来着实朗朗上口。

就那么短短十几二十字,念完也就大家喝几口茶的功夫。

李东阳听完了,瞅向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起本书挡住自己脸的文哥儿。他乐道:“写得挺不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文哥儿悄悄把书挪开一些,试图观察李东阳的夸奖是否真诚,嘴里也直接追问:“真的吗?”

李东阳瞅见文哥儿那偷偷望过来的小眼神儿,故意挤兑他:“哄哄你而已,这你都信?”

文哥儿顿时就不服气了,扔开书跑过去和李东阳理论起来:“哪儿不好了?”

李东阳见他这么不经逗,自是哈哈直笑,说道:“那你自己觉得哪儿好了?”

文哥儿:“…………”

可恶,哪有让人自己做自己的诗歌鉴赏的啊?

换个脸皮薄些的,早就不好意思了!

文哥儿哼了一声,掷地有声地自卖自夸道:“好在字字真诚!”

李东阳就喜欢文哥儿这股子敢说敢做的活泼劲。

李东阳赞同地笑道:“对,字字真诚,最为珍贵。你还小,写诗作文都不必太着急,想写的时候就放开了写,实在不想写也不必勉强。”

他们都只是领文哥儿进门,并不会对他有太高的要求。

倘若像布置功课那样强行要文哥儿每日写诗作文,文哥儿又能写出什么好东西?

怕是只会磨掉他本身的灵气。

文哥儿一听李东阳也是这么说,终于放下心来。

只是让他学,不要求他天天写,这可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趁着李东阳还不忙,文哥儿拿出自己早上读过的《声律发蒙》,请教起其中几个自己不懂的典故和词汇。

早上他给金生他们讲解,都是挑自己会的讲,不会就偷偷跳过。

现在难得李东阳有空,可得好好问个清楚!

还得把明天要带金生他们读的部分提前预习了!

要不然回头金生他们问起了,他根本不懂怎么办?

这些浅显的问题,李东阳自然是随口就能答上来,没一会文哥儿就心满意足地抱着书研究下一段去了。

有些翰林院同僚家中也有差不多大的小孩,看着文哥儿不仅不哭不闹,还又是读书又是提问,一天下来都不会烦到王华这个当爹的,心里的羡慕自是不必提的。

等回到家后,他们看到自家儿女后不免教训了几句,与他们讲起“王状元家的小神童也是个状元苗子”云云。

三四岁大的娃娃懵懵懂懂地听着,不太明白他们亲爹在讲啥。

小神童?什么小神童?

是能吃的,还是能玩的?

对着家中儿女激情洋溢教育了半天的翰林院同僚们:“…………”

算了,他们没王华那么好的运气。

运气很好的王华正在家里试新衣,趁着还有两天才过年,赵氏让他把新衣裳穿上身试试,要是不合身可以赶在年前改好。

王华向来是不管这些琐事的,赵氏提了他便去换上试了试。

文哥儿他们的新衣也裁好了,他按他娘的意思换上一看,发现连衣袖都刚刚好,登时屁颠屁颠跑去夸他娘备的新衣特别合身。

至于样式和颜色,这个就不说了。

反正估摸着在他十岁之前,过年都会穿得花里胡哨格外喜庆!

让姐儿也穿上了新衣,听她哥和亲娘说合身,也学着她哥那样举起手给赵氏看,奶声奶气地跟着夸:“合身!”

比起文哥儿三天两头闹出点新鲜事来,让姐儿倒是和俭哥儿他们那样按部就班地长,说话不早也不晚,眼下刚学会一个词儿一个词儿地往外蹦。

赵氏看到一双儿女争相举高手来夸自己,心软得一塌糊涂。

自从嫁了人,她的天地就只有王家后宅这一亩三分地这么宽,所求的也不过是看着儿女好好长大。

她仔细把文哥儿兄妹俩身上的衣裳看了又看,确定真的不需要改了,才让他们把新衣裳换下来自己玩儿去。

按照岁数,家里四个小萝卜头要数王守俭最大。

可王守俭爱把话往心里藏,平时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大的不吱声,小的又啥都不懂,于是他们四个难得凑一起的玩耍时光,都是文哥儿说玩什么就玩什么,每晚乐呵到戌时过半就散场。

没办法,夜里灯烛不够亮,看书容易伤眼睛,许多要用眼的事也不能玩儿,只能早早睡觉去。

翌日一早,文哥儿又在锦鲤池边教金生他们读书,昨儿那几个皂隶也早早过来了。

也不知是真的想学还是觉得有趣。

文哥儿也不在意,来了他就教,有人提问他就回答,从不管对方是谁。

等王华他们上过早朝回来,看到的便是文哥儿坐在池边的石头上教人读“日乌月兔,风虎云龙”。

众人觉得有趣,齐齐噤声悄无声息地绕池走近,只见文哥儿等金生他们跟着读过了,又拿起树枝在旁边的沙地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给金生他们看。

教得可以说是非常尽心了。

哪怕有的人一开始只是来凑凑热闹,跟着学下来也不由自主地认真起来,目光都全神贯注地跟着文哥儿手里那根树枝走,想趁此机会多认几个字。

识字多的人,到哪都更容易得到抬举!

这会儿天色已经亮了起来,不管教的人还是学的人都认真得很,竟没注意到王华他们的走近。

李东阳几人望着兴致勃勃教人识字的文哥儿,心中不免都有些感慨:他们这些当老师的都还没正儿八经地教文哥儿什么,文哥儿自己倒是给人“传道授业”起来了。

这小子似乎做什么都能玩得倍儿开心。

众人都没再走近,默契地转道回了直舍,尽职尽责地修书去。

文哥儿不知他爹和他老师一行人来了又去,径自完成了当天的教学任务,便又跑去庶吉士那边蹭课,忙得跟个小陀螺似的。

就这样,他还不忘去礼部找丘濬遛弯,兴冲冲和丘濬聊起了自己的教学进度,表示假以时日一定把整本《声律发蒙》统统教完!

丘濬道:“你自己都一知半解,还好意思去教别人?”

文哥儿道:“我只教我会的,不会的我才不会乱教!”

丘濬觉得这只是小孩儿瞎胡闹,也没再多说什么。

第二日就是除夕了。

今年除夕并不放假。

文哥儿早上照旧在翰林院的锦鲤池边聚众读书,直至冬日高悬才宣布下课,转而拉着金生画起可可爱爱的小猪仔来。

等他画好了就要找人给他剪猪仔窗花!

刚才有个皂隶说自己有祖传的剪窗花手艺,一会去弄点红纸回来就能帮文哥儿剪,想要什么就能剪什么,不用出去外面买!

万事俱备,只差猪仔花样!

文哥儿画得那叫一个起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