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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明(172)

丘濬本也觉得李东阳他们不太靠谱见文哥儿没走李东阳那“茶陵派”的路子,倒是没再介意文哥儿又大肆炫耀“尚书饼”的事。

至于这小子在诗里说的什么“交情胜海”,丘濬直接当没看见。

小小年纪的,满打满算也才出生三个年头哪里懂得什么交情不交情的。

净学旁人瞎掰扯。

丘濬当场把诗稿收了起来。

嘴里说的还是那句话:“既是写给我的那我就收下了。”

文哥儿本来就是为丘濬(的饼)写的自然不在意丘濬没收他的诗稿。他就是要多夸老丘几句夸得老丘下次不好意思不给他做饼!

深谋远虑说的就是他王四岁了!

文哥儿屁颠屁颠地送丘濬回礼部去。

所有人之中就数他年纪最小,也就数他最爱跑来跑去仿佛要把他那小胳膊小腿都跑结结实实。

说来也不知是不是瞎跑起来真那么有效文哥儿长到这么大连个喷嚏都不多打周围相熟的人家里有新生儿出生都爱讨文哥儿一两件旧外衫去,说是希望自家孩子穿了也能百病不侵。

文哥儿知道后都吃惊不已,没想到自己的旧衣裳居然还有辟邪功效!

即便对效果有点怀疑,文哥儿也大方地让他娘把自己小时候穿的外衫分了出去。

接下来几日文哥儿每天还是早早跟着他爹去翰林院,与年前区别并不大。唯独遇到不少他爹的同僚来翰林院,他都能收获一份压岁钱。

还没出元宵,那就还是在过年,见面都该给!

文哥儿开心不已。

钱袋子又鼓起来!

私房钱重获新生!

频频有新的压岁钱进账,可把文哥儿乐坏了。他每天把自己的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学下来也一点都不觉得枯燥或者累。

只要有压岁钱拿,学习又算什么!

王华瞧见自家儿子天天上蹦下跳,忍不住直摇头。

这小财迷攒到点小钱就乐开了花,也不知到底像了谁。

相比文哥儿的快活无边,丘家兄弟俩的心情就不那么明媚了。

这次他们归京会多留了几日,至少得出元宵才走,自然免不了约昔日朋友出来喝喝酒聊聊天。

结果吧,大伙看他们兄弟俩的眼神都怪怪的。

都是京师官宦子弟圈子的一份子,很多东西一传十十传百,很容易就人人皆知。

比如王家小神童的新诗。

消息来源各不相同。

有来自老师的,给他们讲的时候会这样讲:“你瞧瞧别人的学生,才刚满四岁。”

有来自长辈的,给他们讲的时候会这样讲:“你瞧瞧别人家孩子,才刚满四岁。”

人在长安街,谁家没个翰林院长辈、老师或者熟人?

这就导致王家小神童再次名扬长安街,听说这都不是人第一次写诗了,人三岁的时候就会写了,只是人老师觉得这次写得更有趣、更像样,才拿出来给大家瞧瞧!

就问你觉不觉得自己在虚度光阴!

各家子弟听了并不觉得惭愧,只是悄然记下这王家小神童,以备接下来各种朋友聚会的酒余饭后当谈资。

独挨骂不如众挨骂!

咱是好朋友,有骂一起听!

过年嘛,正好是各方亲友相聚的好日子。

这导致还没到元宵节,王家小神童的新诗就传遍了长安街。

于是丘家兄弟俩出去赴宴自然会被频频侧目。

大伙心里想的是:哟,这就是羡慕王家小神童的兄弟俩啊!

明面上却是热情地邀丘家兄弟俩喝酒,抚慰丘家兄弟俩受伤的心灵。

还是遇到个好事者当场把诗稿递给丘家兄弟俩看,丘家兄弟俩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说呢,如果这首诗里面没有他俩出场,他们也会觉得这孩子天赋卓绝、令人惊叹。

可你高兴就高兴,做什么要带上我们兄弟俩!

这一刻,他们仿佛又回到了自家灶头边上,那天他们拿着刚起锅的饼,那王家小神童则在旁和他们老爹在聊起“饼为谁而做”的话题……

当时傻站着的他们像极了傻子。

这小子怎么回事!

吃饼就吃饼,怎么还写诗呢!

瞧见丘家兄弟俩那表情,朋友们哈哈大笑,又给他们斟满了一杯,乐道:“来,多喝两杯!”

丘家兄弟俩喝得醉醺醺回家,本来是想回房的,半路上碰到他们永远把严肃写在脸上的老爹,一阵伤心委屈不知怎地涌上心头,竟是兀自坐到走廊上对着丘濬嚎啕大哭,嘴里颠三倒四地说着胡话。

丘濬:“…………”

丘濬从未见过这般失态的儿子。

他想了想,进屋把小孙子抱了出来,对睁大了眼睛满脸震惊的小孙子谆谆教导道:“看到没有,酒不是好东西,饮酒过度容易误事。”

小孙子第一次看到自家亲爹这种情态,可不就震惊不已。

他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喝酒真可怕,他得把祖父这话记下来,等爹和叔叔酒醒了再告诉他们!

丘濬教育完孙子,叫来两个健壮的小厮把两醉鬼扛回屋去,自个儿继续踱步回书房看书。

儿子喝醉酒痛哭流涕什么的,和他丘仲深有什么关系?

哦,也还是有的,儿不懂事爹心痛!

好的不学,学人纵酒,真是两逆子!

得把他们写进诗里,告诫世人酒绝不可多喝!

当晚酒醒后先被自家小儿子(小侄子)教育了一番、接着又看见亲爹新诗的丘家兄弟俩:“…………”

简直晴天霹雳。

王家小神童以后搞不搞文集他们不知道,以他们亲爹对自家诗文的爱惜程度以及诗文著作的丰富程度,以后绝对会搞一本厚厚的文集!

到时他们这次醉酒嚎哭并被亲爹拿来教育孙子——乃至于教育天下人的事儿,可就要随着他们爹的文集永久地流传下去了!

他们到时候可以偷偷把这首诗删掉吗?

这么不孝的事,他们显然是不能做的。

就,虽然酒已经醒了,但还是好想哭。

这次过年对他们来说,简直太可怕了!

他们顺顺遂遂地长到这么大,难道就是为了遭此一劫?!

文哥儿并不知晓丘家兄弟俩的惨痛遭遇,就是再次跑丘家借书兼玩耍的时候感觉这两人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文哥儿想到自己把人写进诗里,很有些心虚地跑去找丘濬说起这事儿,问丘濬他们兄弟俩是不是生他气了。

丘濬冷哼:“他们还好意思生气?”

他很矜持地把自己的新诗拿给文哥儿看。

文哥儿接过丘濬的新诗一读,顿时叹为观止。

狠还是老丘这个当爹的狠,不仅抱出孙子去看儿子醉酒失态的模样,还把这事儿写成了诗告诫世人!

真是太可怕了。

文哥儿感慨道:“还好我不是您儿子。”

丘濬瞪他。

这小子什么意思?

当他儿子有什么不好?

就他们那点能耐,进国子监是靠爹,当个末流小官也是靠爹,过年回来一趟还跑出去喝个烂醉,难道不该敲打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