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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明(204)

昨晚家里乱糟糟的文哥儿来不及和王华坦白自己干的事,此时亲哥回来了,文哥儿才把昨天他把檄文传遍全城的事与王守仁讲了,期期艾艾地与王守仁讨论起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要是没有这场地龙翻身,文哥儿还是有把握控制住局面的,毕竟他还小,年纪是万能的免罪金牌。可现在来了场地震,形势可就不一样了,他还拖了老丘他们下水,说不准会被人拿来做文章!

王守仁这才知道文哥儿不仅把檄文送到国子监,还花钱找了那么多的说书先生!

王守仁都惊呆了。

他这个弟弟真的才四岁吗?

他怎么敢先斩后奏地干这么大的事?

这小子传檄文就传檄文,居然还整了个致谢名单!

这要是被人一锅端了可怎么办才好?

王守仁见文哥儿怂巴巴地看着自己,无奈地指着他连连摇头:“你啊你,怎么什么都敢干?现在知道害怕了?早干什么去了?”

“我哪里料得到会有地震?”文哥儿闷闷地说道。

王守仁思量片刻,当即说道:“事到如今,也只有想办法把你的檄文坐实下去了!你在家别乱跑,也别再乱来,我这就回国子监去。这有违天理伦常的罪过,必须给那些个‘金莲癖’扣稳了!”

文哥儿听他哥愿意帮他忙,感动不已地送王守仁出门。

王守仁伸手往他脑袋上薅了一把,说道:“下次做事先和家里人商量,你想做什么难道我们还会拦着你不成?我们可是一家人。”

文哥儿乖乖点头。

等王守仁急匆匆地赶回国子监去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被王守仁薅过的脑袋,忽地想起去年王华和谢迁也说过这样的话。

他们叫他遇事先与大人商量,不要擅自行动,否则有些后果可能是他承受不了的。

既然都跟亲哥坦白了,没道理还让亲爹一无所知。

万一害“致谢名单”上的人腹背受敌了怎么办?

文哥儿思来想去,央着赵氏让自己出门一趟,揣上他让金生抄去传播的那版檄文径直跑去翰林院找亲爹坦白去。

王华看到文哥儿添进去的那份“致谢名单”后脸都黑了。

忙把李东阳他们喊过来商量对策。

这事儿要是他们不及时反应,说不准就被人拿来做文章了。

好端端的,你们鼓动学生写什么檄文?

檄文难道是什么好东西吗?

更可怕的是,你学生写完檄文还好巧不巧碰上地龙翻身!

李东阳等人:“…………”

昨天他们只觉文哥儿的檄文写得犀利至极,今天他们赫然发现文哥儿这性情比之他的笔杆子也不遑多让!

谁能想到这小子怕得不到他们的赞同,索性直接扯虎皮把檄文传扬出去了!

这下好了,他们算是彻底绑到一条船上了。

吴宽道:“地龙翻身这种事谁都预料不到的。”

本来没有这事儿,文哥儿也就是耍了次无关痛痒的小聪明而已。

这就是不怪文哥儿了。

谢迁看了文哥儿一眼,问道:“你把文章给丘尚书看过吗?”

文哥儿不敢吱声。

平时他写了东西最爱向老丘显摆了,可昨天那篇檄文他没敢拿给老丘看,怕老丘被他气坏了。

毕竟他扯的可是天理人伦的大旗。

老丘真要是看了,不得气得够呛?

可现在他把老丘给扯下水了!

文哥儿小小脸蛋上满是愁容。

谢迁道:“你自己去与他讲清楚,别的你就别操心了。”

文哥儿听自家大先生这么说,立刻转身跑了。

李东阳见他咻地一下就跑没影了,不由对王华说道:“你家两个小子都不省心啊!”

文哥儿什么都敢干就不说了,王守仁得知后也是直接表示要把那檄文坐实了。这兄弟俩一个两个的,都没想过和爹商量一下!

王华无奈地说道:“省不省心,我还不知道吗?”

现在的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应对?

李东阳道:“有什么好为难的,既然檄文都发了,接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他拍拍吴宽的肩膀说道,“走,我们去把守溪绑上贼船,千万别让他跑了。”

要说翰林院中谁的文章写得最为酣畅淋漓、最能针砭时弊,那肯定得数王鏊了。

李东阳开了口,吴宽这个当同乡的也只能和他一起去逮王鏊。

既然这贼船眼看着是下不去了,多绑一个算一个!

文哥儿还不知晓他几个老师要帮他去把其他人弄上贼船,他揣着自己的新作跑到礼部衙门,悄悄探出个脑袋鬼鬼祟祟地往里偷看。

那心虚样儿,只差没把“做贼心虚”四个大字刻在自己脑门上。

早知如此,昨天就该直接给老丘看的。

现在好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文哥儿在门外挣扎来挣扎去,脸蛋儿不知不觉都皱成了包子。

丘濬早注意到文哥儿偷偷摸摸在那探头探脑了,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骂道:“来了就进来,一天到晚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

文哥儿蔫答答地走了进去,哪怕和平时一样凑到丘濬边上去了,瞧着还是少了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气。

明显就是做了亏心事。

丘濬搁下手里的笔问道:“你干了什么坏事?”

文哥儿觑着丘濬的脸色,先给丘濬递了份“致谢名单”。

丘濬接过一看,有些不明所以。

瞧着像是写了缠足相关的文章。

至于感谢他教了理学相关知识,这也不是虚话,他是给文哥儿讲过不少来着。上个月文哥儿特意来问他理学对女子的要求,难道就是为了写这玩意?

丘濬道:“你一四岁小孩,关心女人缠足做什么?”他说完又觉得有点不对,敏锐地追问起来,“你新写的文章呢?”

文哥儿便把檄文掏出来给丘濬看。

丘濬接过一读,脸色有点臭。

文哥儿这文章写得不差,骂得可谓是痛快至极,只是这里头与理学有关的东西兴许就只有“天理人伦”四个字了。

不过从文哥儿这篇檄文来看,缠足确实有害无益。

那些沉迷女色夸捧“三寸金莲”的家伙简直不像样!

一个个把脚缠小了,走起路来都扶风弱柳的,哪有为人妇应有的样子?

就像文哥儿说的那样,她们可还肩负着生儿育女的重责,还是天足好!

像他家老妻当初就能从琼州老家走到京师来。

他们琼州偏远得很,可没这么多缠足的人家。

像那种缠到走不了路的,更是叫人想不明白。

丘濬道:“这不是写得不错吗?”

怎地这小子一副干了件大坏事的怂样?

文哥儿没想到还能收获丘濬的夸夸!

他一下子活了过来,高兴地说道:“真的吗?”

丘濬道:“是不错。既然觉得不好自然该说出来,有什么不能讲的?”

于是文哥儿把自己叫说书人把檄文传播出去的事给丘濬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