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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明(206)

不过在那之前他们回到家后先与妻儿说起此事,看看家中上下的足纨能解不能解掉。都要写文章了,总不能自己喊别人放足,自家人还一直缠着足纨。

这要是被旁人知晓了,不得骂他们说一套做一套?

明朝中期寻常人家缠足不过是从小缠上足纨,好让女孩儿的脚掌可以纤细一些。等成年后脚掌不再长了,大多可以解去足纨正常行走,远没有发展到清朝那种需要终身缠裹的断骨式缠足。

除去夭折的次女,李东阳家中还有两个女儿,长女已经出嫁了,他与妻子朱氏商量的就是能不能把小女儿的足纨解了。

小女儿年方八岁,正处于缠足的关键时期。

这会儿解了足纨,小孩子的脚长得老快了,绝对能一天一个样。

到时候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朱氏犹豫地说道:“这怕不是会影响她说亲……”

李东阳叹着气说道:“便是不解,旁人也会认为我们家没缠足的,何苦让她白受罪。”

他本不怎么与朱氏说起外头的事,现在事关女儿,他便把檄文的事与朱氏讲了。

要知道文哥儿算是把他们的名字全署上去。

这是有嘴说不清的事,你总不能跑出去反驳说“我们家女儿还是小脚你们别嫌弃”。所以甭管这足纨解不解,别人都会觉得他们家肯定是解了的!

何况他们李家的女儿,也不必学别人靠小脚来谈婚论嫁。

难道他这个当爹的知己好友遍天下,还担心不能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吗?那等以脚大脚小来娶妻的人家,不嫁说不定是好事!

朱氏听了,只得应下。

心里却不免有些埋怨文哥儿。

这小孩儿自己写檄文写痛快了,他们家女儿却不知会不会因此而嫁不到好人家!

李东阳看得出妻子的想法,并没有多说什么。

就像谢迁所说的那样,移风易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小的一个风俗,落在每个人头上都可能是一辈子的事。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顾忌都没有,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把话说出口,做父母的却是得从方方面面去考虑。

既然都已经被文哥儿这混账小子绑上贼船了,如今也只有号召更多人参与这次放足活动,才能让他们这几家人不至于太特立独行。

只要被拉下水的人足够多,他们家看着不就正常了吗?

李东阳来了灵感,坐到案前奋笔疾书。

说来也巧,昨夜有个富商骂走了说书先生,特意点了个脚最小的,夜宿花楼鏖战到凌晨。

结果地龙一翻身,竟是意外把他那玩意给折了,弄出来后很快肿得跟馒头似的!

有大夫提议把它切开放血,富商死活不答应,怕把自己的宝贝给切废了!

嫖宿嫖到把那玩意给折了,可真是让人闻所未闻的奇事。

当天一起从房里跑出来的人很多,不少人都亲眼见识了那富商的惨状,私底下自然是当乐子给别人讲。

那被赶走的说书人本就对这些瞧不起人的富商怀恨在心,听说此事后乐不可支,当场编了段故事跑人多的地方大讲特讲,说有的人不信神童的话,当场断子绝孙!

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家伙不是仗着有钱看不起他吗?他这次就要大伙都知晓这等滑天下之大稽的乐事!

左右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到哪不能说书?

讲够了,他就跑!

说书人打定了主意,当即拿出十二分的本领把听来的消息进行全面加工,把整个故事讲得那叫一个活灵活现,简直像是自己亲自躲在床底看了全程似的。

那富商正忙着治自己的子孙根呢,哪里顾得上去找那么个说书人的麻烦?

虽说这么讲有点诋毁的嫌疑,可还是不得不说,这种略带下流低俗味道的“小道传闻”,向来最容易吸引广大群众的注意力,也是大伙最爱到处传播的。

没等李东阳他们的文章写出来,“不听神童言,断子绝孙在眼前”的神奇故事就已经飞快传遍了京师大街小巷。

本来没听说过那《讨“金莲癖”檄》的百姓们:???!!!

那位小神童这么灵的吗?!

于是在文哥儿不知道的情况下,《讨“金莲癖”檄》开始了新一轮的传播。

真就是许多事凑巧撞到一起了。

翌日一早,有言官站出来弹劾丘濬。

丘濬人缘不太好,为官却是清正守纪,分内之事向来做得极好,连看他不顺眼的刘吉都挑不出他多少错处来。

倒是户部曾经嫌弃他手伸得太长,礼部的官还管起户部的事来!

朱祐樘听到有人弹劾丘濬,也是有些惊异。这老丘有什么能让人弹劾的?

一听之下才知道,这是说丘濬正事不干,反而跑去关心妇人缠足的事呢。还明里暗里表示就是这种尸位素餐的人太多了,才导致上天震怒!

朱佑樘听了都觉得这家伙是在睁着眼说瞎话。

别人不知道,朱祐樘还能不知道吗?

丘濬自从呈上了《大学衍义补》纲要,便时常与诸位阁老商讨其中细则,人还没进内阁,都参与过好几回内阁小会议了。这还能叫正事不干?

朱祐樘就等着《宪宗实录》修完,找机会把丘濬这个副总裁塞进内阁去。

这样他们这批老臣就差不多提拔得差不多了,他这个当儿子的对宪宗皇帝留下的老臣摆足了礼敬的态度,可以慢慢把目光转到下一茬相对年轻的官员身上。

这言官的弹劾可真的没事找事。

朱祐樘叫人把那道《讨“金莲癖”檄》呈给他看看。

宫中是不兴缠足的,便是在家中缠了足的宫女,选入宫中时也要解去足纨。

是以朱祐樘也不太了解民间缠足的情况,他读了文哥儿所写的檄文,觉得文哥儿骂得也没错。

哪有人鼓吹脚越小越好的?

至于说地震和这篇檄文有关,那更是无稽之谈。

文哥儿可是他在位期间为数不多的“祥瑞”,真要让他们随便诋毁了去,岂不是说他治下连个神童都没资格拥有?

朱祐樘不悦地道:“朕觉得这檄文所言句句在理,且也不是丘尚书所作,卿为何用这檄文来弹劾丘尚书?难道你正好是檄文中所说的‘金莲癖’不成?”

那言官伏跪在地,额头冷汗涔涔。

他本就是靠逢迎刘吉升的官,根本没什么能耐,昨晚想半天也没想出特别好的说辞来攻讦丘濬。可刘吉吩咐了他又不能不照做,今天也只能硬着头皮替刘吉把这事办了。

朱祐樘都亲口说那檄文“句句在理”,这次弹劾自然不了了之。

刘吉面上不显,心里却直骂那言官废物,连罗织罪名都不会,这种程度的弹劾是想给丘濬挠痒痒吗?

现在好了,不仅什么用都没有,还让那篇不知所谓的檄文得了圣上一个“句句在理”的评价!

不知道的人,可能还以为这言官与丘濬他们是一伙的。怎么看这都是明面上弹劾丘濬,实际上却是借机把那篇檄文呈给圣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