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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明(226)

王华一听就懂,这小子绝对是在报复没错了。

想想文哥儿平时已经很勤勉了,他这个当爹的确实不该有事没事就忽悠他,王华便摸了摸文哥儿的小脑瓜子算是揭过了此事。

第二天父子俩又开开心心一起去翰林院,看得李东阳都啧啧称奇,转头和谢迁说道:“你不是说要帮他打儿子?”

谢迁摇着头道:“他当爹的都没想打,我当什么恶人?”

左右这次文哥儿折腾的是王华自己这个当爹的,写的文章还在情在理,怎么看都不算做了错事。唯一风评被害的王华都不在意,他这个当老师的何必出面?

文哥儿哪里知道李东阳这位不靠谱的老师在背后拱火想他挨打,他很快就把这事儿忘在脑后,继续快快活活地读书习字去了。

与此同时,由文书房拟好的宣谕已经顺利传达到各地。

伴随而去的还有一些关于京师的新鲜趣闻,比如这道宣谕背后的趣事就很为人津津乐道,送信的使者要是有闲心,便会挑拣点关于那位王家小神童的奇闻异事给地方上的人讲讲。

别看这道宣谕是丘阁老向陛下请来的,实际上可是那位王家小神童牵的头!

本来只在京师家喻户晓的王家小神童,第一次走出了京师城门,传遍了大明许多大小州县。比起一板一眼的宣谕文书,大伙总是更爱听京师广为流传的神童故事!

毕竟这些神童故事说不准还能拿回去教育家中儿女。

只不过读过这次关乎过冬安全问题的宣谕内容后,地方县令们看过以后马上一激灵,酒全醒了,赶忙派人去通知里长们来开会。

不着急不行啊,宣谕抵达有些地方时都已经十一月了,天气越发地冷,富裕些的人家说不准都已经开始烧炉子取暖了。他们可得赶早把宣谕内容给传下去,要不然大过年的出了人命,他们这个县令也当到头了!

各地里长们听了这道科普煤炭中毒危害的宣谕,一时议论纷纷。

他们被召集过来开会,本来也只是给县令个面子,结果听到烧煤炭取暖还有可能要了人命,一时半会哪里弄得明白?

直至宣读宣谕内容的县官们念完了,他们才七嘴八舌地追问:“真的吗?烧个炉子还会害死人?可不烧炉子会冻死人啊!”

县官说道:“都说了,通风透气,通风透气,别把门窗全部捂死就成了!要是见老人小孩情况不对,赶紧把他们挪去吹吹风,要不然后悔都来不及了。”

行之有效的预防和急救方法都随着宣谕写得明明白白,只是很多人听一遍根本记不住而已,须得有耐心的人才能给他们再三讲解。

换成那些个没耐心的,直接就来一句“冻死算球”。

里长之间只得相互询问对方听清楚没有,有些里长家里有门路的,早从别处得了提醒,甚至还听说了不少关于王家那小神童的事。

他们便把自己知道的情况给其他人讲了,还顺道提了提文哥儿的神异之处。

人家是老天派来造福大明的小神童,一两岁便能读书下棋,三岁已经能诗能文,早早被特许入翰林读书。

今年人小神童才四岁,要不是得了老天提醒,怎地能知晓这个烧煤炭取暖可能害了人命?

还有人把年中那场关于“金莲癖”的论战拿出来说事,讲得那叫一个活灵活现,直说小神童檄文一发老天就知道了,直接在京师降下一场地震!

震得许多本来想反驳的人都不敢吱声了!

现在许多家中有女眷缠足的读书人都劝家中女眷放足去了哩,要不然可能会叫他们背上不孝不慈的恶名,影响他们考功名当官的!

有些里长的文化水平有点低,给他们讲大道理他们可能压根听不进去。听了这种玄之又玄的“神童降世”“老天带话”说法,他们却是深信不疑。

听说当今圣上都召见过这位小神童两三回了。

这不,小神童向朝廷提出取暖安全问题,朝廷就直接发宣谕了!

这还不能表明当今圣上的态度吗?

都说皇帝受命于天,连皇帝都认可了,他们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这些里长们听了一肚子新鲜消息,又回去给自己管着的百来户人家讲了一遍,为防底下的人不相信,他们又把神童降世之说讲了出来。

不少农户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哪里有机会听说京师的新鲜事?登时被里长们讲得一愣一愣的。

虽不是家家户户都买得起外面的煤炭,可炉子家家户户都是会烧的,不少人都好好地记下了里长的话归家去。

刘三石也是其中之一。

刘家三兄弟,老大叫大石,老二叫二石,他是老三,就叫三石,平时三兄弟相互扶持着过日子,咬紧牙关凑束脩把儿子送去读书。

刘三石听了满肚子京师传闻回到家,恰巧见到他妻子拿着长长的裹脚布在给女儿缠足。

女儿难过地正抽噎着。

刘三石脸色一变,上前夺走了妻子手里的裹脚布,嘴里说道:“以后不能给女儿缠了!”

刘三石妻子愣住:“为什么不缠了?二嫂都说了,说城里的小娘子都会缠足,想把女儿嫁进城里就得狠下心肠才行。你可不能听女儿哭几声就心软啊!”

刘三石便把京师如今都在痛骂“金莲癖”的事给妻子讲了。

别觉得这事儿和他们乡下人没关系,他们儿子要是考了功名,可是要去京师参加会试和殿试的!要是真考上了却因为这事儿影响了前程,岂不是白读了那么多年的书?

在女儿嫁进城和儿子考功名之间该选哪个,那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反正脚大那么一点又不是嫁不出去,当然是儿子的前程最重要。

随着“檄书出地震来”之类的传言伴随着朝廷宣谕逐渐传开,像刘三石这样的人家不在少数。

当然,暗骂京师那小神童多管闲事的人家也不少,只是都不敢到京师去骂罢了。

临近腊月,南京大雪纷飞。

文徵明正跟他父亲的同僚、自己的书法老师李应祯围炉夜话,他随着李应祯苦练书法已经大半年了,一手字瞧着已有几分端方清润的神韵。

李应祯同样是苏州人,与吴宽他们交情很不错。

如今李应祯在南京官署养老,根本没什么要紧公务要办,也不必管官场上的迎来送往,平时无非是练练书法、指点指点学生。

今儿李应祯闲居家中,见文徵明特意过来相陪,不免笑着和文徵明聊起吴宽他们的来信:“匏庵收的这个学生可真是有趣,既写得出《讨‘金莲癖’檄》那样凌厉的文章,又写得出《与父书》这样逗趣的谐文,不知当他老师是会格外头疼还是会格外开怀。”

没错,吴宽也把《与父书》给远在南京的李应祯分享了一下。

大家年纪都不小了,要注意养生!

文徵明闻言却莫名想到了自己许久没见的好友唐寅和祝允明。

自从认识了这样两个朋友,文徵明也时常不知该气还是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