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戏明(305)

官位高了,钱银真不算什么,很多人想给他们送钱都得苦恼没门路可送。

丘濬骂道:“你若是为了这些好处才想当官,还是莫去科考了!”

文哥儿赶忙闭了嘴。

丘濬压根不和文哥儿“分赃”,只叫文哥儿自己收着花,他是绝不会收这种钱的。

还顺道教诲文哥儿日后切记不可贪财误事。

这种确实能拿的小钱也就罢了,以后碰上更多变着法儿送钱的家伙可不能搭理他们。

文哥儿连连点头。

他本来也只有吃这一爱好,将来的环游大明计划他都是想谋划着走公费路线来着,应当费不了多少钱才是!至于什么大宅子大园子、古玩雅玩之类的,他兴趣不怎么大。

要是能顺利谋个一官半职,像老丘这样把朝廷赐下宅邸住个三四十年也不是多难熬的事儿。只要不漏雨、够宽敞,晚上睡起觉来就老香了!

两个人都没再讨论这笔来自眼镜匠的“润笔费”。

京师每天都有新鲜事,及至腊月,眼镜就不再是大伙的话题中心了。

文哥儿一到腊月就惦记着他的猫猫,他现在有钱了,从腊月初一开始给猫猫准备好吃的好玩的,还特地跑街上找具有明朝特色的逗猫棒。这东西连古画里都曾画过,不是什么新鲜玩意!

文哥儿每天趁着正午的空档从街头溜达到街尾,找得很是起劲。

有消息灵通的闲汉知晓文哥儿要找逗猫玩的东西,给他介绍了昭回坊那边有个巧匠,做玩具很有一手,不管是逗小孩的还是逗猫的他都能做出来。

说完后那闲汉又搔搔后脑勺,补充了一句:“这人住在养济院,那边可能比较脏乱。”

养济院就是明朝收留孤老的地方,没人收留的孤儿寡老以及眼瞎耳聋残疾的可怜人,但凡没人赡养的,核查过后都可以送进养济院,朝廷会按照人头数每个月给粮。

文哥儿听说过养济院,只是从来没去过。

他闻言回家搜罗了一些不用了的玩具、不看了的书,统统收拾停妥了,又在长安街前前后后化缘了一圈。

既然朝廷会给衣服给粮,温饱应当不愁,所以文哥儿只准备化缘一些朝廷不会分发的东西。

马上要过年了,很多人家中都要来个“除旧迎新”,许多旧东西可能会封存起来从此不见天日,正好文哥儿过来讨要,许多人便直接让底下的人收拾出来给了他。

听闻文哥儿要去养济院一趟,谢豆自然又第一个响应,杨慎也被文哥儿抓来当壮丁,负责用脑子记录大家都捐了什么爱心物资。

文哥儿带着两个师兄弟每去一家,就多拐跑别人家一个孩子。

别人家孩子都来了,自然得有人手跟着,最后连李兆先都带着他弟李兆同一起来凑热闹,准备趁着年前带弟弟去养济院看望那些真正穷苦的孤寡老小。

一群小孩哼哧哼哧攒了满满两三车长安街各户人家的闲置品,看着摞得整整齐齐的宝贝们很有成就感。

文哥儿带着一车小孩绕着皇城走了半圈,呼啦啦地在养济院前下了车。

养济院的门房鲜少见到这阵势,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直至文哥儿跑到他面前问自己带来了一些玩具书册碗碟之类的闲置品,想问问养济院这边需不需要,门房才回过神来,忙进去把负责管理养济院的官员喊了出来。

那官员只是个低品小官,平时连长安街都没什么机会去,哪有机会接触文哥儿他们这批官宦子弟。

得知来的全是翰林官们家中的孩子,那小官忙亲自出来把他们迎了进去。

文哥儿年纪不大,打过交道的人却不少,与这陌生小官接触起来一点都没拘着。

一大一小从大门开始聊,走到里头已经成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好朋友。

文哥儿也从负责人口中了解了京师养济院的情况,京师有一东一西两个养济院,争取能收容京师所有无法自力更生的孤寡残障人士。

管着京师养济院,官职虽然不大,杂事却挺多,责任也不小。

地方上可能有人敢虚报人头骗补贴,京师这边可没人敢这么做。

又不是不要命了。

养济院这种地方许多人都不乐意来,偏那小官还是个话痨,平日里憋得厉害,逮着文哥儿就忍不住介绍了许多养济院的情况。

文哥儿听得很认真,一行人入内后他才说起来意。

除了送爱心物资外,他还想找那闲汉给他介绍的巧匠。据那闲汉说的,那巧匠还是个盲眼人,实在很了不起!

小官一听就知道说的是谁,叹着气给文哥儿指了不远处一个神色悲悯的老和尚,口中说道:“你来得真不巧,他一朋友刚没了,今儿正好请了老僧过来念经,一会就要抬去漏泽园下葬,他怕是没心情见你。”

漏泽园是朝廷给家贫者、无家者安排的丛葬地,很多无人认领的尸体都是草席一卷直接埋过去,像这位孤寡老人一样有朋友帮忙请老僧来送葬的,已经算很幸运了。

小官见文哥儿沉吟不语,也觉自己提这事不太妥当。很多人都不喜欢碰上丧事,尤其担心自己家孩子被冲撞得小则害怕大则生病。

小官忙说道:“我们不去那边。”

文哥儿并不避讳这些,闻言回过神来,斟酌着说道:“您找人带豆哥儿他们去卸东西,我过去那边瞧瞧可以吗?”

小官见这么多人过来,出来说话的却是文哥儿,知晓他是个有主意的小孩,便点头应了下来,安排人手去卸下文哥儿带来的捐赠物资,顺便领谢豆他们到处瞧瞧。

谢豆本来要跟文哥儿一起的,听说那边有死人又望而却步,决定肩负起年长者(年长四岁)的职责,负责跟随大部队看护杨慎他们这些年纪更小的娃娃。

文哥儿与那小官走向停灵的偏院,本来养济院就僻静得很,这个偏院就更显得更寂静了,只有刚开始入内打坐的老僧低低的念经声回荡其中。

文哥儿还没参加过葬礼,自然也没听过这样的经文。

他安静地立在廊下听着老僧把经文都念完了,不由想到了老丘说的时人下葬大多遵循佛道的规矩,已经鲜少知道自己的礼仪。可对于亲朋好友来说,此时此刻能做的大概也只有请僧道来送逝者一程了。

文哥儿目光转向灵前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者身上,对方眼睛明显看不见,神情哀戚地坐在那儿,似乎在怀念老友,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文哥儿直觉觉得这人便是自己要找的人,不过这种情况他也没心思去寻对方说猫猫玩具的事。他与那为他引路的小官说了一声,与他一并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到那个瞎子老者身边,小声问道:“您与这位先生认识很久了吗?”

那瞎子老者听到这稚气的嗓音,微微一愣。等明白文哥儿是在问及亡者,他神色有些怅然,哑声与文哥儿说起老友的生平。

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孤寡老人,籍籍无名地过完了他艰辛难熬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