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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明(368)

想学。

好气!

王守仁见文哥儿明显心动了,当即继续游说文哥儿别为那点小事伤了他们的兄弟情谊。

借口什么的以后再找就是了与其让外人去敦煌玩哦不去敦煌实地考察倒不如让他这个亲哥去。他们可是一家人,等他回来了还怕没有详尽的出关游玩攻略吗?

文哥儿经过王守仁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那么一点道理。

主要是吧他现在实在是太小了就算他哥不去他也是去不了的。

所以王守仁其实不算是抢了他出去玩的机会。

道理都懂,但还是好气!

文哥儿只能气鼓鼓地让王守仁给他演示“包教包会的上墙秘诀”。

可惜他年纪还太小了,瞧他这小胳膊小腿的,王守仁再怎么教他都是实践不来的!

是以文哥儿一时半会也不知道他哥是不是在忽悠他。

事已至此,根本没法计较什么了。

文哥儿便问王守仁:“嫂嫂知道你要去敦煌的事吗?”

王守仁道:“等事情敲定下来了,我再和你嫂嫂商量。要是内阁那边都不许我去,那不是白吵架了吗?”他一脸笃定地挺起腰板,“何况我和你嫂嫂之间一直是我说了算。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想做什么事哪用先经过妻子同意!”

文哥儿眨巴一下眼,朝着王守仁身后喊了一句:“嫂嫂!”

王守仁:“…………”

王守仁回过头,见到诸芸站在那儿朝他微微地笑。

那笑容已经很不妙了,偏文哥儿还屁颠屁颠跑到他前头,不怀好意地说道:“嫂嫂你刚才一定没听全,我给你学一遍!”他说罢就学着王守仁刚才那模样挺直了小腰杆,比照王守仁刚才说话的语气模仿起来,“‘何况我和你嫂嫂之间’——唔!”

王守仁长手一伸,麻溜捂住了他弟的嘴巴,不让他在诸芸面前来个鹦鹉学舌。

这小子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王守仁用眼神求文哥儿别瞎拱火了。

文哥儿哼哼唧唧。

知道他的厉害了吧!

好在文哥儿也没想着让他哥和他嫂嫂生了嫌隙,和王守仁交换了一个“行了行了你哄嫂嫂去吧”的眼神就各退一步,王守仁不捂文哥儿嘴了,文哥儿则是飞快溜走,让他们小夫妻俩说说话。

万一他继续留在这里,嫂嫂给他面子没能好好骂他哥怎么办!

他可是天底下第一体贴的好弟弟!

文哥儿郁闷了好一会,趁着假期溜达出门寻找曾经服船役的人了解他们的一天是怎么过得。

朝廷的徭役是不给钱的,意思是官府让你来干活,你家就得出人。

甭管你一家几口里面选谁出来,反正你们家总得出一个。

船役也是其中之一,他们时常一年四季跟着船飘在水上不说,路上还可能遇到勒索钱财的、摊派新活的,要是在行船过程中遭遇不测,还可能得赔钱干活!

船役们每年的运输任务轻重,往往决定于当地的卫官,想活儿轻松点(或者想活着回来)就得花钱打点卫官。

他们在奴役你,你还得赔着笑脸给他们送钱。

他们吃得脑满肠肥,意思意思地抬抬手少奴役你一点,你便得感激涕零地对他们千恩万谢。

这便是封建社会的运作方式之一。

对达官贵人来说早已习以为常的出行、运输、通信等等便利,大都建立在举国百姓年复一年提供的免费劳动之上。

他们服一次徭役,甚至可能被逼迫到自己家财散尽、家破人亡。

随着各地官府越发腐败、地方乡绅逐渐坐大,那些个当官的、读书的、经商的都可依仗身份或者依仗钱财免除自家的徭役,只剩没门路可走的百姓继续年复一年地分摊越来越繁重的徭役。

直至再也活不下去为止。

到那时有人选择顺从地默默死去,有人选择揭竿起义、推翻朝廷。

一切洗牌重来。

其实对百姓来说也不过是往复循环。

文哥儿与几个刚巧抵京的船役围坐在热腾腾的锅子边上涮肉吃。

这是他攒的饭局,牵线人是他相熟的闲汉,他们平日里东游西晃,有的人对码头这边也熟得很,文哥儿便让他们约些船役一起吃顿饭聊聊天。

他现在手上有闲钱,偶尔出来下馆子也不虚,自是大方地让闲汉牵线请几个健谈的船役来讲讲服船役的事,要是吃饱喝足后能带他上船瞅瞅就更好了。

正好这几天河道结冰,货船、客船基本都走不了了,不少船只停靠在码头一带静候河开,船役们也难得地拥有了几天清闲时光,那个受文哥儿所托的闲汉很快便约好了这么个饭局。

船役们本来还有些拘谨,见请客的是这么小一娃娃,心放下了大半,与文哥儿相互介绍了一番,为首的爽朗汉子便说道:“我们可是很能吃的,你这小娃儿要是钱没带够等会就说一声,我们一起凑凑。”

据说火锅的起源之一就是码头船工,他们经常在船上、码头上干苦力活,临到吃饭时没那么多闲工夫专门做菜,便煮沸一锅子或者一瓦罐子的水各自把肉菜放进去烫熟,囫囵着填饱肚子就是一顿!

不过再往前算一算的话,古时达官贵人的“钟鸣鼎食”,也算得上是远古时期的火锅了。

毕竟根据专家考证,“鼎”字下半部分代表的是柴火,鼎很可能就是在鼎底烧火,鼎里煮菜煮肉!

由此可见,人古代王公贵族吃火锅还很有仪式感,要在边上摆一排编钟边听着美妙的乐曲边享用美食来着。

文哥儿尝了口烫熟的肉片,觉得滋味还挺不错,笑眯眯地和人聊起了“钟鸣鼎食”的典故来,说夏商周的王公贵族吃火锅还得敲编钟来着!

“乖乖,那可太怪了,吃饭还有人在边上敲钟,这谁吃得下哟!”有船役忍不住感慨。

他们不懂什么夏商周,也不懂什么编钟和大鼎,可听文哥儿这么一讲,感觉他们还是现在这样吃锅子可比要更自在些!

文哥儿便又和船役们吹嘘了一通,说古时那些个王公贵族吃的米面准没他们现在吃的这般适口,他们都不会用石磨、不晓得可以把小麦磨成面粉来着!他们现在蒸的包子饺子、下的馄饨面条,就算是位列王公也是吃不上的!

哪怕生活可能不尽如意,日子总归是越过越好的!

早生个一两千年,可没有现在这样大、这样稳的船!

大伙本就是边吃边聊,船役们听文哥儿讲吃吃喝喝的饮食史听得分外起劲。

见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他们熟悉的大船上,他们也有了分享的劲头,轮流给文哥儿讲起了他们行船时的趣事。

一顿锅子吃得其乐融融,文哥儿掏钱付了账,与船役们去他们船上参观了一圈,不时掏出小本本给一些小物件画了个速写,方便回去后给朱厚照绘制“船役的一天”。

他尤其热衷于研究停船用的绞车和升降船帆用的双轮滑车,在边上绕来绕去、看来看去,只觉古往今来都不缺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