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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明(391)

丘濬今儿听说京中流行《三个和尚》,而某些听过《弹棉花》的知情人士还用很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他留心一打听,才知道当初刘吉一直认为《弹棉花》是他传出去的!

怪不得这厮让人在他大门口贴对联,原来是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

可那时候文哥儿才几岁啊?

顶了天也才两三岁,居然就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文哥儿接收到丘濬那“是不是打得太少了”的危险眼神,马上来了个坦白从宽,把那时候自己的小鸟哨子被摔碎的事儿给丘濬讲了。

那时他还那么小,看到自己的宝贝被摔成那样老伤心了!

怎么能指望一个三岁小孩能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呢?

当时他爹和他大先生已经严厉地批评过他了!

丘濬道:“我看不出有多严厉。”

真要是足够严厉,文哥儿后面怎么还是那么无法无天?

文哥儿道:“您怎么突然提起那首《弹棉花》来了?”

丘濬没好气道:“还不是你整出来的那首《三个和尚》惹的祸,如今大伙都觉得两首歌的风格挺相似,暗中传言说这是同一个人弄出来的。”

至于是谁弄出来的?

但凡脑袋瓜子还能用的人都会想,谁和刘棉花有仇怨?谁没事写过戏本子(《五伦全备记》)?谁曾通过国子监监生传播过“刘棉花”这个绰号?

没错就是你了,丘阁老!

文哥儿:“………………”

哦豁,老丘居然又给他背锅了。

他只是看到多了杨玉这么个同事,有感于接下来可以更好地摸鱼,才想到了这首《三个和尚》。

根本没想起过以前自己放出去那首《弹棉花》!

这些人怎么一个两个这么敏锐!

两首歌除了都是大白话以及特别洗脑以外哪有什么共同点?

文哥儿为自己辩解道:“我就是随便教太子和我家弟弟妹妹唱了几句,绝对没去外面瞎唱,真的不关我的事!”

都这样了,丘濬还能怎么办,只能让文哥儿唱给他听听,免得以后露馅了。

虽说去年刘吉这家伙回到他老家后没多久就驾鹤归西了,没法再来找文哥儿算账。可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儿,文哥儿才这么小,能不沾还是别沾为好。

见丘濬没有继续骂他的意思,文哥儿便积极地给他献唱一曲,唱的还是朱三岁都没听过的完整版。

没办法,他嫌弃整首教完太累了,只给朱三岁教了前几句就开始摸鱼!

后面那一堆“为呀为什么”就被他省略了。

得知太子为什么没能听到完整版《三个和尚》,丘濬一阵沉默。

这小子怎么不管干什么都像在讨打?

文哥儿一点都没察觉自己时刻游走在挨打边缘,他给丘濬献唱完整首《三个和尚》,就闻见小麻糖已经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他当场结束关于《三个和尚》的话题,先拿了个烤得香香的小麻糖递给丘濬,紧接着又拿起一个往自己嘴里送。

小麻糖外面烤得脆脆的,里面却是又暄又软。许是因为放足了糖和芝麻,文哥儿咬下去的每一口都是香香甜甜的。

他一口气可以干掉好几个!

作者有话说:

老丘闲来没事开始数锅:一个锅,两个锅,三个锅……

文哥儿:……要不我自己背……

老丘:算了,锅多不愁!

注:

①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都出自《秦誓》

②关于杨玉:

《明实录》里面有很多个杨玉和杨玺,杨家这两个属于没干什么事的,每次出现都和姑姑连在一起(bushi)其他的杨玺杨玉基本不是他们。

看来这名字挺大众!

据说杨玉属于刘瑾给他写信他都不拆的类型,所以应该是个有后台(杨夫人)的老实孩子

第240章

丘濬上了年纪牙口虽还算可以,却也不太爱吃这种有点费牙的东西,何况这还是锦衣卫送的玩意。他吃完一个小麻糖便不动了,坐在边上瞧着吃得老香的文哥儿。

文哥儿敞开肚皮吃够了端起旁边的茶吨吨吨见老丘在那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不由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丘濬把刘吉驾鹤归西的消息给文哥儿讲了,逝者已矣以后少干这种事。

你说你一个几岁大的小娃娃和别人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较什么劲,别人真要和你计较,一个指头都不用就能把你摁得永不翻身。真当身边的人能一直护着你吗?

“可以!”文哥儿不喜欢这种隐含别意的话连带对刘棉花的去世都添了几分怅然。他笃定地道,“您长命百岁我就可以一直无法无天!”

丘濬怒道:“无法无天还得了?我看你是想早点把我气死。”

文哥儿登时支支吾吾地继续替自己辩驳:“那不是年纪小不懂事吗?年纪大了肯定就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了!”他站起来开始背书来恐吓丘濬,“孟子说‘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如果觉得自己是对的、自己做的事是正确的纵使要面对千万人的阻拦或指责他也会去做。您说如果遇到这样的事是要装聋作哑以避祸自保还是要像孟子说的那样‘虽千万人,吾往矣’?”

丘濬看着眼前身量渐渐长高的小孩儿。

早从两三岁那会儿开始文哥儿表现得就不像个寻常孩子。

哪怕看起来每天都只是在开开心心地吃吃喝喝实际上他脑海里有许多新想法与新观念有时候聊着聊着连他这个行将就木的人也觉得耳目一新、启发良多。

这小孩是真的有可能做出些惊世骇俗的事来。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要觉得那是对的,他就会去做。

事实上如果不是文哥儿这样的心性,他们也不会当了这么久的忘年交。

他二十出头第一次踏出南方曲折的山路,翻山越岭、越河渡江,不远两三千里抵达京师,满怀壮志地看着京师高大巍峨的城门。

他那时候年轻气盛、最好和人辩论,有什么想说的话绝不会憋着不说,有什么想做的事捋起袖子就干,从来都不屑于向下颐指气使贪昧谋利,更不屑于向上卑躬屈膝钻营谋进。

结果换来三十多年的仕途寂寥以及如今这么几年的老来荣华。

对于许多出身寒微的读书人来说,他已经算是幸运至极的存在了,更多人可能在前三十年里已经折戟沉沙、湮没无闻。

听说古时人们喜爱珍贵的珊瑚树,时人乘大船出海行至盛产珊瑚处,将精心编织好的铁网没入水底。

不消一年,珊瑚便自生于网目中。

待到养足三年由黄转赤,只需以铁钞发根、绞车举网,再凭时人的喜好对它恣意裁凿,就能得到人人追捧的珍品、卖出极高的价钱。

珊瑚如此,人也如此。

只要是对的,那就去做——这句话听来简单至极,真要践行起来却没那么容易,很多事需要的代价并不是人人都付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