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戏明(545)

真要是直属上下级关系的话,他们这种亲属是要回避的!

总不能把某个衙门变成你们家的一言堂不是吗?

张昇今儿正好在詹事府当值,见文哥儿抱着本图册过来,奇道:“这是什么?”

文哥儿跑过去一本正经地对张昇道:“这是下官去年回江南时得来的几幅画,本想回来后拿给太子殿下看看,没想到后来要参加一系列的小考大考就给忘了。”

哪怕他学着大人们一口一个下官,行事依然有点小孩儿作派,讲完就直接凑到张昇近前展开画给人看,一点都没有真把上下有别放在心上。

张昇也没在意这点小事,连圣上都亲自去看这小子行冠礼了,他闲着没事挑这种无关痛痒的小刺做什么?

张昇顺着文哥儿的介绍往画上看去,不由微微怔了怔。

他以为文哥儿回江南一趟,会给太子看点浙派或者吴门的山水画,让太子见识一下江南好风景。

没想到文哥儿带回来的却是这样的画。

张昇沉吟起来。

诱导太子耽于玩乐不是什么好事,给太子看这种《乞儿图》也须得慎重。

像当初王安石变法期间,有人找机会向宋神宗献上一幅《流民图》,就致使宋神宗对变法产生动摇、王安石一度被迫离开中枢。

以至于当时的新旧两派逐渐从君子之争演变成杀红了眼。

所以别小看官场上任何一个举动!

眼下大家都开开心心的,你献上这种图扫兴做什么?

就说吧,你是不是对我这位皇帝(宰辅)有什么想法?

张昇转头瞧了眼文哥儿,叹着气说道:“太子殿下宣召你去东宫时,你不是可以直接带给殿下看吗?”

文哥儿正气凛然地说道:“下官怎么能私自做这样的事!”

所以你就拉我下水?!

张昇在心里埋怨了文哥儿一句,却也没拦着不让他把画拿去东宫。

太子年纪尚小,平时难免会有玩心,文哥儿能教导他了解百姓疾苦是好事。

两人就着献《乞儿图》的事商量好了,张昇便和文哥儿开起玩笑来:“明儿轮到你在詹事府当值了,你一个人怕不怕?要不要安排你爹跟你一起值夜?”

文哥儿立刻不乐意了,一脸骄傲地说道:“我都行过冠礼了,不是小孩儿了,您别看不起我!”

张昇乐道:“你说得不错,是我不应当。”他悠悠然地给文哥儿透了个消息,“太子殿下早前看过排班,非要我们给你多排几天。我当时觉得你年纪还小,就把太子殿下劝住了。如今看来倒是我小瞧你了,合该按太子殿下的意思来安排才是。”

文哥儿:?????

文哥儿立刻改口:“我还是个孩子!”为了不被安排天天值夜班,文哥儿还忒不要脸地狠狠吹捧起张昇来,“世上有多少人能像您这样爱护晚辈?能跟着您做事真不知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

张昇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文哥儿:孩子模式/大人模式,变换自如.jpg

小猪:多排几天!多排几天!

*

震惊!有人白天诈尸了!

*

注:

①流民图:好像是郑侠画的

可见老板意志不坚定,小弟做事不齐心,改革绝对行不通!

-

②上章文哥儿的字这改成“慎辞”啦,就一个小改动,只看到第一版的不用回头看~【毕竟全文连大名都没出现几次

第334章

既然张昇没有反对文哥儿下午便揣着画去东宫陪玩。

朱厚照见文哥儿不是空着手来的,积极地凑过去探头探脑:“你带了什么给孤?”

难道他小先生终于良心发现,要给他送新玩具了?别以为冠礼过去了,他就忘掉了这事儿他小先生给弟弟妹妹准备了老多老多他没玩过的玩具!

文哥儿见朱厚照露出“既然你都给我带来了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的矜持表情顿了顿,才摇着头说道:“我给殿下带来的东西不能玩。”

朱厚照一听不能玩兴致顿时少了大半奇怪地问:“那是什么?”

文哥儿摊开其中一张《乞儿图》给朱厚照看。

会成为乞儿的其实就是流民。他们远离家乡,前往更富庶的地方以乞讨为生。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家破人亡实在太容易了任意一场天灾人祸都可能让他们流离失所。

没有哪个时代能让这种到处流浪的无家可归之人彻底消失。

周臣的这套《乞儿图》,画的就是散落在姑苏城这个人间富贵乡各处的乞丐。说他们是流民他们又不全是,只有三两个是因为残疾而不得不以乞讨为生的,剩下那些大多是有自己技艺的“职业乞丐”。

比如耍猴、耍蛇、耍松鼠的,再比如搞杂耍的、表演吹拉弹唱的看下来可谓是多才多艺。

照理说这样丰富多彩的乞讨方式应该挺有意思才是可朱厚照凑过去一看画册上的画一下子被图上的乞丐丑到了。

这人秃头豁嘴牙齿参差不齐还脏兮兮的。那稀疏而短小的头发丝朝四面八方竖起,看起来每一根都有自己的想法!

对于从小连身边太监都眉清目秀的朱厚照来说这种图的冲击性还是很大的。

即便这人提着只十分可爱的小松鼠朱厚照还是没法从他那张丑脸上缓过劲来。

这人长得这般可怕谁敢看他表演呢?

朱厚照不是胆小的人他盯着那幅《乞儿图》好一会,绷起小脸翻开下一幅、下下一幅。

他每翻一幅,文哥儿就给他讲讲这些乞丐的生平,都是他从周臣那里听来的。

像那牵着羊或狗、紧闭着眼睛的两个乞丐就是盲人,那黑狗和白羊就是给他们导盲用的。

那牵着白羊的盲女给朱厚照的冲击最大。

这盲女脸上满是皱纹,满口牙齿都已经不见了,脖子和小腿还肿得老大,似乎长了巨大的肉瘤。她的裙子已经破烂不堪,连膝上的大腿都隐隐露了出来,脚上更是连鞋都没穿。

她的脚掌被生活与病痛折磨得比所有男乞丐都粗。

偏偏都这样了,她居然还在哺乳!

她把一个瘦小的孩子裹在自己的上衣里哺乳!

这样的画面让朱厚照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过来。

他还小,不懂什么家国天下,只觉得这一张张或愁苦或麻木的脸庞让他觉得很难受。

朱厚照凑到文哥儿近前难过地追问:“很多吗?这样的人很多吗?”

文哥儿道:“只要国泰民安,当然不会很多。”

他耐心地给朱厚照分析起来,像苏州府在洪武年间人口便有两百多万,将近五十万户人。

一户人有一户人的际遇,一户人有一户人的难处,便是圣人在世也不可能解决所有人的苦难。

像是上回所说的拍花子把人拐了去,便有可能让一个本来可以好好长大的孩子沦落他乡。

要管理好一个苏州尚且不易,何况是整个大明?

光他们浙江都有一千多万人口来着!